Monday, December 31, 2007

Blind Dreams

I had this blind dream
I have this blind dream
I have it all
The pain dissovles away
the pain makes me awake
I'm floating on the bed of my own world
The flood just went away my friend
But the fire is burning....
Nothing seems what it is
Everything is laying on the clouds
Nothing seemes it's supposed to be
I'm lying on my Blind Dreams.

I'm sleeping in my Blind Dreams.
I'm Breathing in my Blind Dreams.


Copyright, Niki Yan 2007, ALL RIGHTS RESERVED.

Wednesday, November 28, 2007

"The Bell Against the Wall"-- A Novel by Niki Yan



Book cover: <逆流的钟> --"The Bell Against the Wall".The book is in Chinese & published in China.

The following is the first part of the book.

<逆流的钟>
by Niki Yan (嫣然)


一、我离开了这里,你叫梅利

时间如流水缓缓地流过她的脚心,仿佛一股温热新鲜的血液正从她体内急驰而去。有些痛,胸口隐隐作痛。她突然觉得很不清醒,亦真亦幻,以前的图景好像是几世纪之前那些个零碎的玩意又来找她了,兴许就没有过去与未来,一切都是浑然。

  我慢慢地离开了这里,踏上了那块土地。我骄傲地将自已的头昂起,用不紧不
慢的音调将你淹没下去。

  路上的行人很稀少,我只能看见你,能看得见你的指纹及脸上的那块黑痣。你
的声音听上去很清脆,你眉目间的距离让你我遥遥相对,上面的那块胎记总不时地
向我暗示。

  而我只能神色紧张地与你保持五尺距离。

  宽大的柏油马路只有我们俩个人在走,四散的霓虹不时地用她那迷人的光辉给
你投去轻媚。我看得出你很快乐,抵挡不住内心突如其来的骚动。

  或许我有些太夸张了。但我丝毫看不出你的脸由于兴奋而一起一伏究竟预示着
什么。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你便又沉默下去了。手里紧握的一张纸币随后在空中
飘落,不紧不慢,又伴着风转了一个圈。

  有些凄迷。

  而我却欢喜极了,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兄弟,在这个欲望只剩下单行道的
世界上,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就凭这张皱巴巴毫无生气的纸币吗?

  老K死了。

  伴随着又一个春天的降临,他摇摇晃晃的身子,钻进了自己的黑屋子。

  “先倒下的人总是有福的。”

  这是谁说的?是你吗?

  我们的口袋只剩下了这张纸币,在这灰色的黄昏里我们依旧抖擞着精神。

  单纯的欲望已被埋葬,而我们背着这张皮囊也混在大街小巷。

  昨儿我差点被一辆车撞了,是一辆红色的夏利。我还没来得及躲开,司机就大
喊大叫:“妈的,不想活了?!”

  是啊,看来你也真懂我的意思,这么理解我的人竟是你。

  “Shit!”

  我竟然骂了他一句,这让我也觉得诧异。

  有一天我说我想回去,你说去哪儿。我说不告诉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就不
要再问了。我的双手深深地埋在土里,眼泪像豌豆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将我的
衬衣弄了个湿透。我哭了。兄弟啊,在白昼里我们不能再这样过下去,尽管黑夜里
我们也有过这样的时刻,但白天,我们确实该去想办法换块地了。

  梅利没有搭话。她抿着嘴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我已经看见了你脸上紧巴巴的肉,它们像虫一样蠕动。同时,我也看见了我脸
上的皱纹,那么清楚。它们像一道道绳索紧紧地将我缠住,让我连人带马一块儿跌
入了那片深水洼。

  味道好极了,可是梅利,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说起话来竟然是不动声色。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你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你说呢?停下来我们做什么?

  这偏僻的小镇怎能容得下两个七尺之躯呢。

  我翩然朝你一笑,连两个酒窝也是伪造的。但你看上去似乎很得意,用劲儿捏
了一下我左手的拇指,疼死了。

  就这样。

  天色渐黑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心里总算是空荡荡的了。

  两只手却不住地颤抖,像滚动在你身上的露珠。记得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有次上课老师让我站起来发言,我的手就是这样地抖动,看见了吧。或者,你可以
感触。

  我明白了。在不经意的时候你我就是这样地错过。曾埋下多少些许的美丽多少
鲜美的记忆,可都粉碎了。

  你还问我喜不喜欢你,还没等我开口说出那个字,你便低下了头。可这条街上,
只有我们俩啊,你怎么,怎么能这样……我觉得自己太笨,才十四岁就这样让你不
敢开口。

  我叹着气,然后抓住你的手,突然被一种声音惊醒。我醒了,使劲地朝你点头


  冬天终于来了。

  飘啊飘。

  我知道是雪。

  路上的行人都缩头缩脑的,我不敢让你停下来把自己藏进寒冷之外。而世界却
像是一张巨大的窗子、是透明的,将你我的身心照个通明。谁也逃脱不了。

  我觉得我可以走了。对了,就是那条大街,让我心神已久。

  我明白的,历史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发生裂变,不断地发射出它的颤音与狂想


  没有一点杂音,没有一丝尘埃,我和你在冬日的城市里不停地奔跑,没有声息


  真是缤纷极了。

  这个城市缤纷极了。没有什么能将我们阻碍。是的,梅利。

  就像昨日的天气,那么出其不意地击中了你的心,说到底是一片云,干干净净
地将你的心打开。

  我骂了一句这鬼天气,然后预示着黑夜,像一盏灯,只待有人插上电源,便可
将这美丽的光辉留给人间。

  你在哪儿呢?

  亲爱的。

  你嘴角的微笑“蠢蠢”动人,涂抹着油彩牵动着我的心。我好像只是一个观众,
偶尔看到你那副样子也会哈哈大笑。

  我将不再回来。

  我说这话的时候你并不在我身边。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更好地打量与决定。

  打量我们的衣食住行。我们渐渐衰老的皮肤以及浑浊的目。决定什么时候我们
能够一起晒晒太阳然后吃顿晚饭。

  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常在一起,可是现在却分离了,你不觉得惋惜吗?

  你瞧,日光已经漫上了头顶,身后是浓浓的雾,遮挡了别人的眼目。

  说句实话,我讨厌你可我真想抓住你做我的午餐肉,我已经吃饱了,可肚子却
是空的。哈哈!没有人告诉我这是凶多吉少还是祸少福多。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我的美梦就这样惊醒了你,你也得救了。瞧你穿得这么破旧,令人不堪忍受,而皮
肤却很完,美地了。

  还记得那天我们在一起喝酒吗?午夜的钟声似乎给美酒也打起了节奏,我们喝
得天花乱坠,分不请东南西北,亲爱的,回头是岸。

  你说。

  可你应当原谅我的谦卑,我走路的时候房子都在跳跃,你就不能为我加把油吗?

  可是有一天我却偷偷地离开了你,那个时候你好像正在听歌。当我溜走的时候,
耳边还不时地回响着你哼的那几句歌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全都会失去,
有一天我哭了,那就是我老了,因为我怕听你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现在
我正吹着口哨毫无去处,盯着窗前那朵红艳艳的野菊花不动声色。

  街头流传着××被杀的新闻。

  而我却吸着烟,站在阳台上欣赏下面慌乱的人群。

  这几天虽然很疲惫可一听到有关死人的消息,我的精神头儿又上来了,乐滋滋
地嗅着烟灰的弥漫,以及下面那一股飘来的香气,刺鼻。

  你现在就住在花园里,没有人来打扰你。

  找整整齐齐地穿好衣服,很早就出发了,而你的房里还亮着灯,战战兢兢的我
飞奔而下。

  不知不觉中我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像换了一副崭新的面容。过去的事完
全在几世纪之外,与我毫不相干。

  本来嘛,不能总沉浸于胡言乱语。生活是美好的,我们都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开
始。

  可是当初我却欺骗了你。你还憎恨我吗?我总是与你抢布娃娃把巧克力糖放进
我嘴里然后说再给你买新的。可最终还是让你大哭了一常那唯一的一块巧克力糖真
是好甜,好香,可你却没尝到。我的上下嘴唇都粘到一起了,我现在还没忘记。

  正当我若有所思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让人难以领会迅雷不及掩耳之
势。

  一切都是可信的。

  我释放着想象又从另一个地方潜进了你的门房,我知道我错了。错得那么放荡
那么不可原谅。

  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我就是这样潜进你的身边的。怀着一颗不可测的心。

  深秋的黎明浸泡在明媚的夕阳里,落寞的灌木丛稀疏极了。

  我们共饮一杯酒,共同品尝这辽阔的忧伤,这粉红色亮丽的绝望。

  鲜艳的红领巾迎风招展,我们度过了绿色的童年。今年我已经十五岁了,瞧我
的屋里,墙上满是明星贴画床上到处扔的是卡通片。

  记得有一次我走在黄昏的风里,迎面的霞光照得我睁不开眼,我轻轻地揉了一
下上眼皮便被这样的景象迷住了。

  热浪滚滚。金色的杜鹃花开满了山坡,一连串悠扬的歌声霎时就将周围的群山
淹没。

  我推开了门。

  又回到这里了,海市蜃楼的美景全部消逝,我亲热地拥抱你好似与你融在一起
才能了却我的心事。

  我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我们的友谊。开始向你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不知道你感不
感兴趣。

  那一刻我竟发现你的脸上有层红晕,像是窗外飘来的红云。

  空气中满是烟雾,熏得我难受,我不停地朝你摆手。

  “路漫漫,其修远,

  我们不能没有钱。”

  郑钧这小子总是出其不意给人一种惊喜,我和他是老乡,因此听他的歌就觉得
更亲切了。

  我开始天天在这里等候,巴望着能下一场雨,能让我心情坦荡地接受你的离去


  来了就走,就像屋檐下的燕子已不回头。

  我避开了所有的目光,夜幕下的黄昏在你心头闪闪发亮。

  这首歌是唱给你的老实说。真的很久以来我从没有这样想。

  纵然我千百次地对你说,这对你我都不适合,但我还是动用了最后一丝力量与
你捉迷藏。你瞧外面的天一下子就变成了粉红色,似乎我有种非分之想。不瞒你说,
我从小就不学好。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那年我十二岁,班主任是个女的,教语文,
三十来岁,看上去独具魅力。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嘴,每次下她的课,我坐在教
室最后一排,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她的两片唇在上下飞舞,或者是两抹大红
印在讲桌上空。幸亏我还注意到这些,否则早就被她赶出去了。那时我学习一点儿
也不好,因此呢,她对我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暗地里我老骂她。有一次期末考试,
我语文考了全班第一,她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将我挖苦了一番。

  她说挪依你这次考试分真不赖。是从哪儿抄来的?说给老帅听。作文好像也不
是你写的吧,抄袭谁的?偷工减料就当是自己的本事?!

  “明天把你家长叫来。”

  最后她又加了一句。

  那时我委屈极了,一声也没吭,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她平时就对我看不惯,我不就是长得不起眼吗?相貌平平而且从来就穿得很朴素,
因为家里穷。我只是整天一个人把自己埋进书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学
习不对,具体地说就是每次考试分数都不高。

  我可是受够了她的白眼。但我不会就此服输就此淹没于她的唾沫星中。我少年
的自尊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我生性敏感,而且很叛逆,从来不把老师的话放在心
里更别说当成什么真理了。那时候班上的其地学生个个都是乘孩子,老师说一,他
们绝不会说二。我才不呢,我有我自己的标准,干吗要听你的呢?!

  第二天我没把父母叫来,我根本就没告诉他们。这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让他
们担心?何况我根本就没做错什么。我有自己的想法,才不怕呢。

  于是我照常去上课了。心里很平静。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

  “挪依,你把家长叫来了没有?”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涌出一股特殊的洪流。

  “没有。”

  我回答得倒挺干脆。

  “你先站到外面去。”

  她眼中的火好像就要冒出来了,嘴张得更大,像两片新鲜的肉,比往日更耐人
寻味。

  我收拾了一下书包,就站在教室门外,我以为她会出来训我一顿然后再让我进
去。谁知二十分钟过去了她还没出来。我从门缝往里看,她正扯着嗓门讲鲁迅,孔
乙己说“回”字有四种写法。看来是没戏了。

  不过,也不能怪她。讲课太入神而忘记了在门外罚站的我。

  这情有可原。可我得走了,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则就会发疯。

  我慌忙地逃出了校园,跑到附近的一个小树林里,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心里没
害怕,知道自己逃课了,确切地说应该叫逃站,我怦怦跳的心经过这大自然的风吹
终于安宁了。在这么美好的阳光下,拿出卢梭的《忏悔录》,听他讲小时候的故事,
以及内心各种微妙的情感,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周围幽静的空
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遥远而亲切,它们那么牢固地抓住了我的心,让我年幼受到
创伤的心灵在那里得到了慰藉与补充。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和那个爱讲道理的班主任吗?也许吧。或许在她面前我
真是落伍了。

  后来这个女老师知道我逃走了,气极了就告到校长那儿去,接着我就又被叫到
了她的办公室。

  “瞧你那尖嘴猴腮的样儿,还跟我叫劲儿?有本事以后就别来上课上。”

  “你算老几?听着,我永远都不会再进这个大门了!”我的脸涨得通红,说完
我拎起书包就冲出了门外,我下决心永远不来这里。“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不
上了。”

  想到这儿我又高兴起来。蓄积长久的能量得到了释放,从此就不用受那份儿气
了。

  好多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恍若隔世,可那时好强的心却不曾忘记。后来我
真的就再没去过那个学校,半年以后我就转学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每当我想起它,心里就挺恨那个女老师的。不过,那也没办
法。或许没有她我还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啊,什么都是预定好了的,那我又何必去评判过去?今日的阳光与昨天的一
样明亮,人依然可以幻想,可以逃脱死网。

  亲爱的梅利,你能做到吗?

  昨儿我向皮皮讲了许多我小时候的事。他说你以前就是那个样子?不信。

  有什么可不信的,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时我真的是不守规矩。

  皮皮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他是我把要好的一个朋友,有什么话我都跟他讲。

  而你却似乎忧郁起来,苍茫的眉目一直投向高远的夜空。

  天气凉了,好像在哪儿我们都能找到这种感觉。我经常看到你的嘴唇发紫,紫
得可以当作颜料使。天凉了就多穿点儿。别整天跟自己过不去。世上还有哪一人像
我这样关心你。

  “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你好快的声音像一串风铃。

  我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然后拉着你的手逛街去了。

  我一蹦一跳的,全然不像三十多岁的人。你也开心起来了,握着我的手好痛。
怎么样梅利,开心吗?和我在一起。我们房门前的那棵柿子树快结果了,我常想象
着那一只只红色的灯笼在夜幕里照着我们的窗,不是吗?夜色的黄昏中有那么一处
灯火在闪耀,怎么不惊动我们的情思?

  可你好像注意的不是这些。那一天我突然问你想不想结婚,其实从来我就没问
过你这类问题,这是第一次。

  你若是要个孩子有个家就好了。你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就摆了摆手。

  你说挪依你可真会开玩笑,怎不是呢?如今我和你住在一起,自然是要为你考
虑了。

  那天是你的生日,我们跳了一下午的舞,然后就在不远处的小餐厅撮了一顿。

  就我们俩。哈哈!

  我可以再次举起酒杯为你庆贺了。我可以空着手但不可以没有酒和你在一起。

  生日。你突然问我为什么要过生日。过生日就是要让你想到离死亡又进了一步
。不过大可不必心慌,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每一次生日都是一种暗示。你睁大了
眼睛。“那么,生日快乐显然是一种表象,其实哪有什么快乐呀,对吧?”

  我笑了起来,嘴都有些合不拢了。哪有纯粹的欢乐与痛苦?

  生命仅仅是一个过程。乐极生悲。那么我们不悲不喜不痛不痒地活着,这多么
快活!

  信不信?

  不信。

  那么我们干杯吧。

  瞧,红色透明的液体流过我们的身体,绿色的橄榄枝与灰色的地狱一同靠近。
我摸了一下你的额头,很凉。

  我们住的这个公寓,可真是舒服极了。你满意吗?城市里总算有了点雨水,今
天上午我刚起床,便被一只猫惊醒,很怪的,我竟进入了它的圈套。瞧见门外的雨
水声划破了整个时空,还有我的花坛和冬青树。

  我管你叫梅利是因为我喜欢这样喜欢与你在一起叫这个名字,信不信由你。

  生命的绞线加粗加重了,但我依然与你在一起。即便我死了,也得让你做我的
替身。

  好笑不?让我唱首歌给你吧,总该纪念点儿什么让我们安心地过一段日子。

  可我是一条有着美丽花纹的蛇,这话我从来就没给梅利讲过。我的毒牙与毒液
随时为你预备着,你可不能不在意。我背负着前生的恩怨来到了人间,只是想换取
你的信任然后加害于你。

  就像一朵张扬的“恶之花”,随时等待着爆发,用我的芬芳与甜蜜。

  梅利没有听见。她睡着了。

  天空依旧那么明媚,你依旧那么迷人让我神醉,快别说出来。

  让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瞧阳光多灿烂,那煽动翅膀的蝴蝶用它的美丽
招引花儿的倾视。天很晴朗,地也润泽得很。这真是一个阳春白雪的日子。那一次
我突然向你提出什么请求来着?

  其实我不就是想将你挽留吗?

  我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你,两眼充满了悔恨,这不怪你。你说,什么不怪我?昨
儿我还说呢,你怎么如一片云似的,转眼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反而让我摸不着头脑


  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怀着满心的奇遇,或者还有一点儿狂喜。我离开了这里,
将过去抛给了你。你红肿的眼睛证明我没看错。你是我的。我使了个眼色,对你。

  你,叫梅利吗?是的,你叫梅利。可我像听到一声轰鸣似的听到了你的名字,
我无法阻挡也无法较量什么。

  给我一次机会。可我已经没了这份儿心思,请你原谅。梅。

  这首歌是唱给你的。

  记得过去我们常在一起。可现在却要分离,我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昨天夜里
你在我耳边总不停地嚷,可我没有在意,没有在意你脸上皱纹里一丝一毫的悸动与
忧虑。

  别瞒我了,究竟什么让你不快?怎样才能让你开口让我与你一起享受?

  路在路中消逝,我可全为了你。怎么?不高兴。窗外的一缕阳光,易逝而又漫
长,我可是无法贴近你了。

  我只记得那座高楼,甚至将你也遗忘。我只是一声不响地从这个厅走向那个房,
顺着一排排的落地窗。我终于看清了你的模样。可四周的街灯总是一闪一闪的,我
有些不适应。

  阔大的落地窗茶色的玻璃透出一线阳光。可我根本就不会写诗,无法用诗的语
言描述这些东西,你好像跟我不一样,你很有才气。印象中是如此的。

  梅利,你来吧,教教我,让我能够和你对话。

  路上的行人斑驳一片。我可以看见你的笑脸,可以望着你的欢颜不加思索地一
辈子站在这里,可以不流泪不说话不再喋喋不休地与你在街上走来走去。我可以永
远站在这里。

  “舒服吗?”你问。

  舒服极了。全新的感受,全然的布局。你明白吗?还是假装不知。你手里的布
娃娃都在笑你呢。我可以大大方方地与你再谈一次。

  怎么?不同意。

  我搜索着你的眼神像一个间谍似的不怀好意看着你想引起你的注意。

  “不,不是……”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它们那么深那么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再来一次吧。亲爱的,让我们再来。

  我收拾了一下屋子,整理了几件衣服,并给院子里的玫瑰树浇了点水。

  将一切打点好,的确,没有什么可怀念的。就像我站在镜子前看不到从前的自
己而只服从今日一样,我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自己的脸,然后与你站在了一起,
你惊异的目光瞬间将我埋藏已久的心事割裂。我,服了。

  你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不留痕迹让我陷入你的浴室。而我也可以毫无保留地
与你做游戏。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黑夜也无法让你我分离,
让你我不知所措从而不谋而和,我知道的。

  我动用了我的心思,你也用了你的力。我可以毫不费力与缤纷的你一起回忆。

  是个谜吗?你猜猜看。

  这是个节日,我以为。

  昨日沉重的花环捕捉着岸边的沙滩。没有偏离,只有合而为一。只有一次接一
次地挑逗与重建。只有我和你。哦,亲爱的梅利,你伤透了心吧?是因为我的强词
夺理?你的脸怎么那么阴暗,你的头发零乱似我的不安。而我难以为你做点什么,
我不停地诅咒那些红男绿女因为他们曾经伤害过你。

  而我却无所谓。

  我的房东是个老太太,你很喜欢她,眉目慈善而又善解人意,常常给我们送来
几个茶蛋什么的。这让我常常拿不定主意,多亏她一再地客气,我们才算收下了。

  路过一家菜市场的时候,我看见许多褐色的鸽子在那里倘祥,我满以为这是个
好兆头,谁知刚一抬腿就感到胸部剧烈地疼痛。一只狗聪明地经过我的身旁,看出
了我眼底的惊慌。

  很纯良的。我指的是那条狗。

  不过我现在考虑的并不是狗带给我的创伤而是我和梅利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

  看来这样的日子难熬。

  她以为她是谁呢。总之我不大明白,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有关那个老女人的事早已吵得耳朵生茧,于是干脆忘记,就像忘记一首从不记
起的电影画面。梅利可紧张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夜雨在窗上啪啪作响,她随手翻起一本过去的诗集,
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早已生锈的文字,正是那样的文字勾起了她的过去。那像风一样
的文字,真得像风一样。

  你站得很远

  因为你能看见他的欢颜

  桃树叶子很单一

  我们的双手很沉重

  而你,却无法

  认同。

  梅利轻声念着,这是一种深刻的思念。声音有些颤动。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
面?她闭上眼睛,用心灵碰撞那灰色的影像。

  猛然间她好像触摸到了什么,那像云一样的,远远的,而又易逝的……什么东
西。

  天色暗淡下来。

  平静的月光,平静的女人的思绪。

  原来我们对事物的认识程度竟如此深厚,抵挡不住内心情感的流露。

  那双手在颤抖。

  次日清晨,阳光很薄,梅利起得很早。其实她以前都是“早晨从中午开始”。
上午八九点醒来后就躺在床上不起,要么就是回忆刚才做的梦,要么就是想一些离
奇的事,一种奇迹或一次幻象,这就叫白日梦吧。那种半梦半醒躺在床上不动不想
脑子却在剧烈运动的感觉真舒服。梅利常对我这么说:“哪一刻真有一种飞起来的
感觉。”

  我可不以为然。常常将她的话打断,可我很奇怪为什么唯独今天她起得这么早,
洗漱完毕后就没了影子。

  她常常在夜里写作,说是写作吧,也不知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她的屋子总是
乱糟糟的,什么照片呀,信纸呀,小说呀,扔得到处都是。还有各种的杂志与CD。
也不知这个奇怪的人物在瞎搞什么,我也不爱问她这些东西。

  我们的双手很沉重

  而你,却无法认同。

  梅利轻声念着,这是一种深刻的思念。声音有些颤动。那气竟是怎样的一幅画
面?她闭上眼睛,用心灵碰撞那灰色的影象。——猛然间她
好像触摸到了什么,那像云一样的,远远的,而又易逝的……什么东西。

  天色暗淡下来。

  平静的月光,平静的女人的思绪。

  原来我们对事物的认识程度竟如此深厚,抵挡不住内心情感的流露。

  那双手在颤抖。

  次日清晨,阳光很薄,梅利起得很早。其实她以前都是“早晨从中午开始”。
上午九点醒来后就躺在床上不起,要么就是回忆刚才做的梦,要么就是想一些
离奇的事,一种奇迹或一次全象,这就叫白日梦吧。那种半梦半醒躺在床上不动不
想脑子去在剧烈运动的感觉真舒眼。梅利常对我这么说:“那一刻真有一种飞起来
的感觉。”

  我可不以为然。常常将她的话打断,可我很奇怪为什么N独今天她起得这么早,
洗漱完毕后就没了影子。

  她常常在夜里写作,说是写作吧,也不知她究竟在搞什么(堂。她的屋子总是
乱糟糟的,什么照片呀,信纸呀,小说呀,扔的到处都是。还有各种的杂志与CD。
也不知这个奇怪的人物。

  瞎搞什么,我也不爱问她这些东西。
  连她的身世都不十分清楚,甚至连她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

  但她喜欢黑夜,这我知道。喜欢夜色笼罩中那种神秘连r女人的意识融为一体,
格外地明朗与透彻,像穿过海底的鱼。

  对这我可没多大兴趣。她常常给我讲她各种的体验与不安,但每次我都跟听天
书似的。说真的,我早已厌倦了这样的话语,每次我都装得很感兴趣,最后也不知
所云。

  吃罢午饭后,她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沉思,翻阅着昨天的报纸,好像很轻松的
样子。

  “依,你知道吗?某个小县城的女人会使用一种不同于方机汉字的文字,男人
们不懂,只是女人们在一起它倾诉方喜。女人也会有这样的奇迹?或许她
们就是比男人多了点什么……是啊,种种奇迹总在不经意中让你措手不及,
但正是这种激然性,才赋予她相当的意义。我一边扫地一边对梅说。顺便瞥了她一
眼,满脸都是兴奋。

  三月的空气充满了迎春花新鲜的香味,多么美妙的旋律,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
日子。不是为了你吗?就连灰尘也张开了大嘴,舞蹈在你的卧室。

  昨天,那个男人刚来过,他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角色。虽不像《廊桥遗梦》
中男主人公罗伯特•金凯那样如一只豹带着辇星尾巴降到了地球上,不过他也有他
的特色,要不梅利怎么会这么满意呢?

  对于这位男士的莅临,她显得很感兴趣,而且很得意。是啊,她爱他,于是就
把他带回来让我看看,这都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她并不以为他有多迷人,因为他表面看去的确很一般,可梅利却以为这样的男
人很有味道,她常向我念叨他俩的事。

  “依,我从未发现谁对我这么好过,只有他了。他说他遇见了我才懂得什么是
真爱。你看他的眼睛多么执著,紧盯着我,让我不敢看,真的,一秒钟我都不敢……”
依,为我们祝福吧,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一个星期以后她又说。

  我从未看见过她这么兴奋,我说那好呀,祝你们白头到老,再生个大胖小子。

  梅能听出我说话的味道,不过她也没多想,只是说:“你不同意他?”

  我哪儿敢呀。自个儿的事自己掂量,既然你们已经到了这地步发展得这么迅速,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锦上添花地为你们祝福。

  但我总觉得他不过是在梅利的孤独里添了点儿兴奋剂而已,仅仅是调味品。梅
需要的不过是一种暂时的依靠。只有他吻她或抚摸她的时候,她才想占有他,而一
般情况下梅就觉得他无多大刺激,很无所谓。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感觉告诉我的。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仅仅是
一时的冲动。我了解梅,她总爱感情用事,只想换个角色当当,然后再主动地退出
场外。但实际上并不是她梅利怎么过了把恋爱的瘾,而是这位男士玩弄了她,最终
痛哭流涕的是梅利自己。

  种种的缠绵与悱恻,种种的誓言与爱的圆光都在梅利身边荡漾开。

  她陶醉于幸福,以为拥有了一个男人便拥有了一切。当然,这也只是她瞬间的
想法,她并没有将一切希望全部寄托于这个男人身上。果然不出所料,他走的时候
只留下一句话:“梅,我爱你但我不可能与你生活在一起。我根本就不想结婚,即
使我们结了婚你也会受不了的。说句实话,我以前都在骗你,现在向你说声对不起
。”

  谢天谢地,这话说得多实在。总算有个男人能这么大大方方地坦白,我很佩服
。梅利,你呢?

  梅利的脸色很难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聚好散,这样的好事到哪儿去
找?反正你只追求过程,不要结果。

  “谁说的?!”

  我可没说这话,我的确不在意结果,可假戏真做带给人的伤害有多么大,你为
什么不替我想想?!我爱他,当他说出最后那一段话我才知道我多么爱他!

  “你疯了!”

  梅利没有作答,冲出门外,一会儿就不见了。

  或许是我猜错了,梅利是认真的,最后是动了真感情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无
论爱与不爱,一个女人一段时间只会有一个男人,当然那是她真正投入的时候。而
一个男人却同时可以拥有好几个女人。所谓爱情,不过是男女的一笔交易。它可以
诞生无数的戏剧让你狂想,让你操纵发挥直至你精疲力尽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

  你所向往的圣洁的伟大的爱仅仅是你夜梦的早产儿。即便有,那也是瞬间的事
。爱是最经不住现实考验的一种东西。

  梅利渐渐地平静,但却变得无精打采与沉闷。为什么要这样?就为了这个男人?
简直是浪费时间。一个男人不能没有女人。而一个女人却完全可以不要男人。你别
想着依靠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救你,除了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喂,你听
见了吗?我在对你说话呢。

  梅利不说话,或许她还没有理解我这段话的含义,这样的夜晚足够让你消沉泄
气让你破碎。你仍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的心都快疯了,梅利,为什么你不听听我的想法呢?别那么固执,灰色的小
虫都飞到你的眼皮下面去了。

  天色很晚了,梅利说她有点困,头有点晕,于是便斜靠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
板,时间如流水缓缓地流过她的脚心,仿佛一股温热新鲜的血液正从她体内急驰而
去。有些痛,胸口隐隐作痛,她突然觉得很不清醒,亦真亦幻,以前的图景,好像
是几世纪之前那些个零碎的玩意儿又来找她了,兴许就没有过去与未来,一切都是
浑然。

  潮水伴着白色的泡沫慢慢地退下,水面透出了一点模糊的图影。记不清那是怎
样的一个年代,也记不清她有多大年纪,长发飘逸,还是……她不晓得。

  那个城外的声音。她只是听到了审视。

  那个男人很强悍地将她压倒在地,让她喘不过气,或者一个小男孩紧紧地依偎,
与她在一起。她常做这样的梦吧。

  你走吧!是时候了。

  她不说话,她说不出来。

  “我不裁决你,让时间裁决你自己。”

  五十年后,或者更远。

  或者五十年前的那个图景。她觉得胸口有点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梅利。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

  可那倾诉太多的情已经在她的胸口浓得化不开了。

  她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虚弱,但握得却很有力,让他喘不过气。

  她将头偏过去。

  印象中那时她正是个风华女子,玲珑得宛若樱桃,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眼
神很安逸。

  随后她撇了他一眼,示意让他坐下。

  他们就是这么相识的,他美不美都无所谓。

  那时他年轻,她也是。

  她记起来了,是那条长长的古源,那是几世纪之前,天空没有太多的云,秋天
的枯树映着碧蓝的天,很美。他们拥抱,亲吻,紧紧地占据着那块土地,她以为那
茫茫的原野在她面前所呈现的就是那样一种声音。

  忽远又忽近。

  可她却分明从那不安的眼神中看到了惊异,而地平线上升的,也是死亡的图案


  后来重新踱入地面的是另一个男子,她甚至很想做他的妻子,不过生不逢时,
那时他已有了家室。梅至今还记得那天他恍惚的眼神与不安的双臂:抖动如窗外的
秋树。

  令她着迷。

  她陷了进去,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埃

  有他。有甜蜜的生活与爱情,其实有他就有了一切。

  她那时总这么想,仅仅因为他说了那么一句极其温情的话,她动心了。

  可她不能就这样走,与一个并不了解自己而自己也不算了解的人去一个从没听
说的鬼地方,而且他已有了老婆孩子,这就更成问题了。

  她拒绝了他也拒绝了自己。那个时候她另一个心爱的男孩死了,一个可爱的小
男孩,她唤他为弟弟。其实她比他大,可她总喜欢这么唤他。

  后来他死了。

  很惨。

  唉。想到这儿梅叹了一口气,她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否则她就会发疯。她明
白自己,她应该梳理现在。

  她先把院子扫干净了,然后去看她的玫瑰树。她也有这么一种树,与我的一样
。她给它们浇水,脸上荡漾着阳光坐在那棵老槐树下。许多事情都已淡忘,她甚至
想象不出十几年前自己什么样儿,不过她也不多想,不知谁曾说过“爱即死亡”。

  对吧,亲爱的,她总这么问我。

  眼睛里有一种光。

  我看得出那样一种表情下潜藏的忧伤。

  淡淡的,好像那虹,远远地挂在天的一边。

  人总是这样,当一切都已远离,才会去感受那美的心痛。或许只有这种感受才
是最真实的。

  生命是如此地被动,你不能期待什么,就像云,你不能等待天空完美的答复。

  梅利不想等了。等是没有用的,这天她刚出家门,就看到远远的有一个身影,
模糊极了。她揉了揉眼睛,使劲地朝那边张望,她说为什么你要站得那么远,虽然
那是十月的天,早晨雾气很浓,可这有什么。有雾也没什么不好。她极力睁大眼睛,
最后眼看着那个影子消逝了,成为一个点,梅利呆呆地一动不动。终于那个黑点在
她面前开始清晰,渐渐地扩展开,遮住了周围的房屋与山峦,上面锈迹斑斑。梅利
觉得很熟悉,她突然记起这兴许是她多年前使用的一块黑布。是那块儿,没错。那
是她十六岁那年奶奶去世了,整整一年,她的胳膊上一直套着这块黑布,用一根别
针别在左臂的上方,这给她带来了多少奇妙的幻想与忧伤。

  所以她的印象特别深。记忆中它总是被洗得干干净净,每周六的时候,她都要
用香皂洗一遍,星期一上课又把它戴上了。

  当同学问她你怎么老戴着它呢?每逢这个时候,梅利就不说话了,平日很健谈
的她,这时显得很拘谨。好了,这事儿你们就别问了,反正那天梅利的脑子里出现
的就是那块黑布。其实影子跟布也没什么区别,应该没有。当时梅利还使劲地揉了
揉眼睛,怕自己看错了,没有,一点没有。

  那块布上有许多斑点,她记得清清楚楚。可能是下雨时落的泥点或是她写字时
不小心洒下的几滴墨水星,她记不清了。

  那痕迹很清晰,让她很难忘记。

  而且那天的阳光也不错,把这些斑点照得透明极了。梅利真的不用担心了。

  她想那个影子一定是他,虽然她看得并不清楚,但肯定是个男孩,这倒不会错
。他很像她过去的情人。梅利又想起了那座古源,空旷极了,她紧紧地抓住他,生
怕失掉什么似的。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儿,她的精神就有些恍惚,妈妈临死前也是
用那样的手将她紧紧拉着。女人的手一旦触摸到什么东西,这个世界便有了生气。

  梅利孤单地活了下来,后来父亲给她找了个后妈,那个女人很精明能干,但梅
利却不喜欢。

  那年她也是十六岁。梅利与这个女人一句话也不搭,甚至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她讨厌这种女人,更令她生厌的是她竟是父亲的妻子,自己的后妈。梅利渐渐地
远离了这个家,包括已经疏远了的父亲。

  每天放学回家,她总把自己一人关在小屋里,然后把门反锁上,这时候她才是
自己的,她与那个女人隔绝开了,她是完完全全独立的个体。她不可能受一个毫不
相干的女人的管制。当年母亲去世后,梅利就认为不会再有什么女人关心她了,她
只承认一个女人,那就是她母亲。除了母亲之外,她对任何女人都带有一种警惕性
。对男人倒没有这种特别的感情。但后来她为什么与青那么亲近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梅利到外地上大学了,她很少回家,只是大二那年的春节,她实在想看看
多病的父亲于是就回去了。只要那个女人在,她就不想回去,她以为自己一上大学
就算是正式脱离那个所谓的家了。那时父亲每月寄给她一百元钱,后妈有次来信也
说:“孩儿呀,你怎么连封信也不给家里写?我和你爸都很想你。”

  梅利从不叫她妈。当然她也不敢以此自居了。有时后母也会给她寄个百八十元
的,反正家里又不富裕。

  屋里显得很零乱,梅利把外衣脱下。然后用拖布把大大小小的地面全拖了一遍,
又开始整理书架。这会儿她有了闲暇,她需要把每一本书都拿下来,用手摸摸。她
从不包书皮,她说摸书的感觉真舒服,尤其那些软包装的。梅利的双手贴近,有一
种不可言传的快感,那种质感的渗透所带给人的愉悦,是幸福也无法抵达的。

  她决定冲个澡,将那个男人的味儿冲得一干二净,就是那个抛弃她而且很坦白
的男人。

  静静地躺在浴池里。她看到自己光洁的头发垂下,与肌肤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她轻轻地揉搓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好让香皂的气味渗入每一寸肌肤。她长长地出
了口气,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愿记起。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其实她并不想与这个男人结婚,可是当初却为什
么没想到呢?最终还不是泡了汤。为什么要结婚,她真想不通。和这样的男人?那
更是个问题了,她开始鄙视自己的可笑,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绪,长长的围困于她身
旁的那个影子她得抹去。这个男人的离去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新的起色或妨
碍,很平淡,多么美妙的一段插曲埃梅利总是用这样的语气向我谈起她生活的开始,
这倒是真的。我打了个呵气,也算作是答复。

  亲爱的

  我的肉体正是你的废墟

  潜逃之后我又回到母体

  我就是西尔维亚•普拉斯

  这是梅利十七岁写的几句诗,现在读起来仍合口味,她有些蔑视,包括她的父
亲。

  冲完澡后,她回到书房,脸上的笑不可捉摸。

  我的周身,危机四伏

  季节之外,我装作一个面带笑容的

  少妇

  人啊,你听着

  我的血不会白流

  我用双手把你植入我的身体……

  梅利还记得这么几句。

  你当然可以做一些事情,可以在做爱之后无所事事,或者写一些诗,梅利就是
这样一个人。当我们在自圆其说之后,就应该心平气和地看管花园的心脏。

  我们满怀悲喜去追求感知,在原有的基础上试图为自己建造一所大厦,上面铺
满了鲜花能给予我们永久的冲力。这恰恰是一个人最可能接受的东西,而不是其它
什么狗屁。梅利也这么认为。她觉得所有的男人都已消逝,空空的大地只有她自己


  这样的天气与她无关,这样的玫瑰与往事,罂粟与荆棘。

  我的身体靠着你

  我的手重复摸着自己

  我要满足我自己也要给你一个刺激

  我要告诉你一切但不要生气。

  梅利倒是得意起来。

  我想她在这里引用崔蕉宽容中的几句歌词也并非没有意义,至少也代表了一
种曾有过的思维方式而已。

  好了,既然彼此一致,达成共识,那就已经很令人满意了。

  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就像天空一样无边无际。梅利站起身,她想听听户外的声
音,打开窗子,父亲的影子开始在眼前晃动。父亲!多么陌生的一个词语!于是她
关上窗子。早就听说青死了,才十九岁,从二十八层楼跳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成为一个红点,向四周蔓延,慢慢地渗向土地深处,与泥与土与石混为一体。清晨
人们看到死者的脸很安详,虽然头部已经模糊,只剩下了脸,破碎的脸,支离破碎
的一张脸。

  这显然是一个神话。一个绝无仅有的神话,好像从未发生过。可是在梅利看来
一切都是如此得熟悉,它们像一团火焰紧紧地将她包祝青比梅小十岁,两年前曾找
过一次梅。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们相识了,于是青便让梅做她的姐姐。一个初夏的
午后,梅利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旁边唱机里迈克尔•鲍顿极富磁性的嗓音在运
转,青进来了。她看上去很憔悴。脸色苍白。大而略带忧郁的眼睛让人觉得可怜。
她拉着梅的手,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她要梅利与她一起去附近的一个精神病院。青
说哥哥在医院里。是有些什么的,一定的。她说以后会告诉梅究竟发生了什么。先
去看看再说。

  于是她们来到了这里。梅觉得这儿有种巫气。偶尔有几声尖叫外,便死一般的
沉静,像一座城堡,又像是一座深宫,让人觉得神秘而不安。走在白色的地板上,
鞋与瓷砖的摩擦发出的响声,有些阴森。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屋子跟前。青说我看到哥哥总很难过。
他总是那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眼睛里充满着忧伤与恐惧。他不像别的病人,他
显得很抑郁。偶尔也会发出绝望悲惨的叫喊:“有人要割我的心,救救我吧,他们
要杀了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然后又会跪在地上磕头,希望上帝饶恕他,他有罪,
额头上的血与地板之间隔着一条线。

  这是梅利那天看到的情景。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好端端的男孩怎么会这样?梅利看到他的眼里闪烁着泪,透明的血液润湿
了他那单纯而呆滞的目光。梅利不忍再看下去。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好像什么东西
把她整个儿地撕碎,然后再重新组合,连接的疼痛自然不必再描绘。

  青的哥哥是个很内向的孩子,从小到大都这样。只是由于学习成绩不好,总是
遭到老师的白眼,同学自然也瞧不起。于是内心产生强烈的自卑感。这种状态一直
持续到他上初二那年。

  于是他退学了。他问爸妈要了学费去报名,可一进学校又返回来了,他也不知
道为什么。后来不久便回农村了。在那儿整整呆了六年,也就是说过了六年与世隔
绝的生活。与姥姥在一起住,但却从未走出过那个院子,整整六年。读者啊,你们
能不能想象这样的六年?……后来他又回到城市去了,到了爸妈身边。没有几个月
的时间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精神完全崩溃,走火入魔。当然,这些都是青后来告
诉梅的。

  梅利无法安慰,他人的安慰往往包含着个人所不需要的东西。只是那天晚上她
俩回到梅利的居室,夜里,大概是一二点钟吧,梅起来上厕所,看到青正呆呆地坐
在床边,长发垂下遮住了她无神的眼睛。梅利突然觉得很可怕。青给梅讲了许多,
梅只是静静地听着,只是听着青意识流地讲下去。她并没有在意,好像又在自言自
语,单薄的唇没有红晕。生铁的光好像还沾点边,记不清青讲了多长时间。梅记不
得了,只记得她们睡去的时候,东方已发白,拂晓的光映着青的泪痕,很美。

  青说我就该这样,就该这样永远停滞。不想放弃却又不得不放弃。青说有时候
我简直不能想象我会死去,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又说人最大的幸运是不出生或早点死。青说那天夜里我从一个城市到另
一个城市,从花园的边缘走到了尽头,总能听到一个哭声,这声音一直纠缠着我。
是男是女,我分不清。

  因为那样悲恸的声音一点也不清晰,陪伴了她好多年。就这样从日出到日落,
最终把她引向一个永远也无法靠近的真实。

  梅利明白了许多,她同情青吗?有点,但事实上远不止于此。她只是觉得内心
不自觉地出现了一个影子,淡淡的。什么都是淡淡的。

  但青的哥哥毕竟不是青。

  后来她的哥哥失踪了。从医院里逃走了,无影无踪。他会去哪儿呢?梅利总是
这样问自己。

  她常常想起他满脸的恐惧与呆滞。他好像是外星球的人,从来不曾认识过这个
世界,甚至连这个错综复杂由男男女女组成的现世究竟在向我们提供什么也不知道
。梅利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其实这样的问题她自己也回答不了。梅利,你自己敢
承认吗?

  梅利就去过那个医院一次。从那以后,青就与梅住在一起。

  总共加起来才二十天。后来青走了,一个人。又回到了那个属于她的城市。属
于她的前生与后世的木屋子。

  青走了,梅却无法安宁了。

  她不断地回忆着青在这里的二十天。二十天的情感与隔离。试想,对于一个十
九岁的姑娘,梅自然是无比地怜惜。这个城市的确缺少了点什么。梅知道,梅当然
知道,并不是不想说,说点什么来安慰青,只是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什么了。她
没有了这个欲望。一个人的传说要怎么简单就怎么简单。现在青加入进来了,虽然
只有短短的二十天。

  这里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色的。偶尔夹杂点零碎的阳光,也使天空显得残缺不全
。青说她是一片云。梅说云是不自由的。

  真正没有束缚的是飞鸟。青说我现在不懂,但终究会懂的。

  天气渐渐凉起来,这个地域开始生长故事,生长两个女人的若即若离,谁说不
是?

  青说梅,为什么你不结婚,为什么你总这么固执地坚持自己?梅只是笑笑说,
为什么要结婚,现在不是活得很好吗?梅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一丝不易觉察的无
奈。随后被一种坚定的微笑所取代。

  青说哥哥带给我的只是伤痛,永远的痛。我该走了回到那个城市或许它还有我
的一点点梦。就像芦苇丛生长着荆棘但一样令人着迷。

  梅无法忘记那双眼睛。她的脑子如一架通电的机器运作不息。有一次她梦见地
上有一大摊血。除了血什么也没有,她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青死了,不久以后便伴随着哥哥消逝的哭泣从二十八层的高楼跳了下去。
身子坠落的一刹那,成为极为飘忽的东西。

  无穷无尽在空中荡来荡去。

  你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自己?仅仅一次就做得异常完美。没有了爱没
有了等待但那纵身一跳便是一幅极美的画。虽然掺了点血,才十九岁。虽然只言片
语也没留下。可是这样的悲剧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小姑娘身上发生?

  梅说我得走了,她顺着那条长长的隧道走了很久,好像永远也走不出。

  你以为做一片秋天的落叶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吗?谁在说,谁?梅的脑子发
胀。“一旦你有点超出常态,你就开始被摧毁而冒险成了一种实在。”梅利已记不
清这是谁的话。她整天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什么东西。很质感的,她以为。就是在这
样一个夏季,她学会了仔细观察,就像屋外那根裸露的电线杆,光秃秃的完全暴露
于空气缓慢的呼吸里。

  谁也不能说这是为什么,谁也不能对此做出决定,那么就这样看守自己的后花
园也没有错。一天那个小男孩,那个有着金色头发的小男孩又来了。她渐渐地进入
了他的世界,在那里飘呀飘,尽情地描绘着极乐世界,没有灰尘,没有喧嚣,只有
一大片森林与阳光空气自由地拥抱与呼吸。

  想到这儿,梅微微抬起头,瞧着窗外。几个小学生在花丛中做游戏。不时传来
天真的笑声,这声音令梅不安。

  窗外无比凄惨,谁说这样的日子会到尽头。

  其实对于一个职业写作的女性来说,势必要在一间自己的屋子里与外界完全地
隔绝开,而这种隔绝绝不是一般的隔绝,它与外面的声音与机制不断地相互作用,
产生了种种难以言喻的微薄情感与意识。

  应该回到这里来了,梅总是这样喃喃自语。

  她一直在这间属于自己的屋里呆着,很少出去。只是偶尔地会去散步。沿着附
近一个不大不小的湖走走。现在除了那个小男孩常来看她,她几乎没有什么交往,
甚至连我也忘了。

  一个早已失去肉性的女人将会以一种极为卓越的方式为我们上演一幕戏剧。在
她住处不远的地方,有一片草地。虽说是草地,但实际上没什么草,空荡荡的。偶
尔有几朵零星的野花露出地面给这个六月的都市增加点生气。或许这会让梅利觉得
夏天不再缺少什么,就像单一的阳光直线下垂射在草坪四周那些碎裂不堪同时又很
平整的石头上,白而发亮,刺眼,让人很紧张。

  你当然可以再用些优美的字句描述屋外的景色。草坪、石头与野花。当然你也
可以再加点颜料在这块景点上涂一层油彩,使之更清晰,完善,无懈可击。问题是
你如何处置这些东西。屋外,只有一条宽阔的马路。过往的行人寥寥无几,偶尔也
会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这里驻足。梅可以心满意足地搬一张藤椅坐在屋外晒太阳,
或者闭上眼睛只为想想自己的那几株玫瑰树。

  三十岁的女人应该很懂事很有魅力,梅利对此毫不怀疑。

  就像那次她拥抱青的时候觉得她的身体仍能对她造成一种吸引力。从上到下慢
慢地滑动,很细腻,让人忘乎所以。从脸,到颈,到胸,一直下去,那种感觉就好
像梅利一人在浴室抚摸自己一样。谁占有绝对的优势,我看这倒不一定。双方可能
都有一种沉醉。哦,亲爱的梅利,我说的对不对,片刻的工夫你便朝那扇窗户望了
望,移动的手,移动的身体好美。

  她们相互拥有,包括各自的欣赏与自恋。而这种充分的暴露是一种理想的天真,
是源于最原始的那种最自然不过的单纯。

  她们还是孩子,永远都是。现在青没有了,梅伤感了许多。临睡前她一人打开
昏黄的壁灯,然后脱掉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镜子面前,看上几分钟才去睡。

  每逢她平躺在床上,就觉得自由真正地降到了她头上。一个房间,一个女人。
有时听到一点声音,甚至一个火柴盒落在地上,她就不由得抽搐一下,生怕有什么
东西窥视她。

  灭了灯。

  房门紧闭。月光幽雅地从窗外射入,照在她雪白的臂上、胸部。昏暗中,只能
看到一个女人的曲线。局部的曲线像波浪一样在月光下柔和地荡漾。

  你开始忘情地给我讲述你的经历。

  穿越了一个午后,你终于回到了这里。我捂住胸口,脸上有一层淡蓝的光晕。
就是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还想着这件事。

  很奇怪的,好像一个下午过后我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除了衰老,还是从前的模样。

  我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进你的。

  各种混杂的心态都在你脸上表现出来,仿佛一幅色彩纷呈的水粉画在眼前泛着
光,一闪一闪的。

  不是强词夺理。梅的阳台上放着两盆水仙。梅利在想那水仙一定是喀西斯变的
。她甚至透过乳白色的花瓣看到了他英俊的面容。这个美少年无所畏惧,来到水边
凝视自己的倒影。眼睛、神情,梅利全看到了。“或许我也会变成水仙的。”想到
这儿,梅竟笑出了声。她将它们挪了挪,背向阳光。

  有时候梅利觉得应该再添点什么,比如月季、刺梅或菊。梅爱花这是事实,但
她不喜欢动物,一点儿也不喜欢。她既不养猫也不养狗,不像白朗宁夫人对狗那么
钟爱。或者,她可以再养一株向日葵。蓝色的向日葵。这想法她并不是没有过。因
为她十岁那年家里就养了那么一株,与凡高画的一模一样。不过她这时才猛然想起
其实自己好多年以前就已经很懂事了。回顾历史我们总是可以追溯一些意识,连同
一些足迹。我问梅利你为什么发呆,她说我有的是心态。不知不觉中一切都在改变


  外面是黑黑的云朵。我想梅利并不因此而丧失什么,她那面目的表情极其庄重,
将一扇窗子打开让风吹进来,她当然可以听到那个声音,并不需要花很多的力气。
但她却有些气喘吁吁。

  或许是有点累了。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圈便上床睡了。

  有一次我向她提起了青和她哥哥,我告诉她青的哥哥一直没有回来,什么消息
都没有,我已经向那所医院打听过了。梅叹了口气,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告诉我她曾
有个姐姐。可是在她九岁那年,有一次出去玩耍就再也没有回来。那年梅六岁。那
朵漂亮的蝴蝶结没有了。那条花裙子。所有的一切将她永远地抛弃。梅说她怀念那
开满杜鹃花的山坡。

  “蝴蝶是花的鬼魂,回来寻找自己。”

  这不知是谁说的,但梅利后来常常梦见蝴蝶这倒是真的。

  六月越来越远了,只是,我没有看见。一切都那么安宁,就连刚下过雨的天空
也漂浮着明与暗的云朵。让你来不及思索。

  天空如此,人亦如此,梅利常这样对我说。屋外的建筑、楼群、宾馆饭店也因
这迷蒙的空气显得模糊不清。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偶尔有一两对情侣牵手走过。梅
说你以为这种滋味很诱人还是我们都不要这么装模作样故作潇洒无所谓得到与失去
。已经不存在什么差异了。我指的是我与她之间不再存有什么差异。我们是很要好
的朋友,不是吗?我们真的很要好。记得有一次她搂住我的肩说,依,你不要走,
以后的路还长,别想得太极端,天塌下来我给你撑着。

  午夜的黄昏映衬着玻璃窗的缝隙,在没有归途的路上,我们都走得很远。梅说
我们是边缘人。都市的边缘人。我懂她的意思,我们都不过是等待出发或远离的弱
女子而已。

  两个女人的阴影停留在都市上空。

  她们手牵着手,眼光像两条紧缠的绳索。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当然不能,梅利
是个好女人,我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世上还有几个。

  我们穿好了衣服迈过了那片荒漠。就像电影《走出非洲》冲女主人公卡伦离开
情人丹尼斯的墓地一样,抓了把土,用手紧紧地握着,不回头地走向那个未知的领
域。她的脸色尽管忧郁,但内心更多的是对成长的领会与体悟,是对生命中那不可
逾越的命运之神的挑战与默然。

  那样的神色当然很美。

  可我却真的置疑起来,怀疑是不需要伪装的,就像女人不应伪装一样。梅利想
说什么,但她只是把嘴巴张了张,话又咽回去了。但我可以感觉到她要说什么。从
她的目光或者手势,或者那不加掩饰的嘴唇。

  广场上立着许多雕像,就在梅利住处不远的地方。有时候,比如说天色比较亮
但没有太阳,便可以清楚地看到神采各异的男女裸体,很逼真,不亚于古希腊的精
品。或者可以与罗丹的作品相媲美,这倒是真的。广场不会骗人,梅利也不会。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梅利中午饭没吃就到户外去,像一个天真可爱的少女,一
直朝广场的方向跑去,远处的楼群越来越清晰。

  那么六月是有福的。六月中的女人是有福的。我闭上双眼,回忆刚才的一幕。
我极其深情地望着梅,发现她的眼里有种东西。我完全理解。记得有一次我的确与
她住在了一起,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你们可不能这么看。这么看的确不应该。虽说
这是夏季,可窗外的金合欢却还随着风声继续她的美梦。

  天空一样的云,风一样的嘴巴。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一天梅收到了一
封信,署名洪。梅说洪是她以前的情人。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欺骗梅同时又被梅所骗的那个男人。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梅的最后一个,可能是吧。

这封信梅让我看了。

  “别理这家伙!”我不屑一顾极其嘲讽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然后我们
哈哈大笑,震得满屋子都是灰尘。

  房间里的灯依旧那么温和。我觉得我应该离开这里了,应该独自去做些事,不
能再这样连累梅了。

  “依子,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我知道你从小命苦,在这城市里生活的确很不容易,你就先在我这里住着。我
不会让你受苦,日后我会给你找个工作。”

  我伏在梅的肩上,鼻子有些发酸。

  “依子,你还愁他什么?日子还不是人过出来的,你还信不过我?”

  于是我又留下来了。

  梅利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地为我找工作,人也消瘦了不少,可是依旧没有适合
我干的事。

  心里不是滋味,真的。虽然我知道她会容纳我这个异乡女子,但我还是决定要
走,谋一条生路。虽然在没有窗户的屋檐下,我们曾伫立很久,将撕碎的美梦依托
于真诚的花盆,可是舞台没有散场,我指的是我没有。

  如果说男人一直在用自己的特权或手段为自己寻找各种理由来统治女人的话,
那么这同时也证明了他们处于被动地位。

  一点不假,没有任何权力是天然就被赋予的。很多时候我就听梅利说,女人是
血做的,起码我俩是如此,这好像是一个笑话。

  我想你应该同意我的看法,为什么你不说话?觉得我生病了吗?我想没有吧,
这几天我也只是懒散地随便翻翻小说看看。

  梅利的书柜里有许多小说可以翻翻,比如乔伊斯、马尔克斯、卡夫卡等人的作
品都可看看。可我却无此兴趣。马路上的人群一次次地接近或远离,他们的身影早
已成为无止境的漫画的缩影。

  很早很早我就站在附近的一座山上大声地呼喊,我面对的仅是一座山,一座不
太高的山。父亲出来了,他一瘸一拐地拄着一根手仗告诉我说你妈就在山的背面。
那时候我一脸的迷惘与惆怅。是与那个年龄毫不相称的一种感伤。

  我当然是爱那座山的。但我还是最终离开了它,我以为我能重新扶植儿时的梦,
可是它灿烂吗?我问自己。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广场上的雕像仍对梅利造成一种吸引力。梅利常说这些无
名的男女裸体,这些屹立于城巾郊区的石像总能让她想到人的过去。或者说很容易
就能激起她的想象。

  那样的神态与坐姿,那样的目光与手势无不代表着人内心深处最底层的意志。
一个毫不逊色的舞台,梅利一定这样说过,她常常用手触摸那样的躯体与质地。过
往的人从不在这里停留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有梅利这个小小的女子对它如此倾
心。

  这些雕像我从没有走近过。只是远远地站在阳台上观望。它们究竟是什么时候
建造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想象得出它的历史已有一二百年了,或许时间更长。
石像的有些地方已消损了许多,整个身躯粗糙模糊,但却格外有力,能调动起内心
蛰伏已久的渴望。风吹雨打,年年如此。

  “这座城市已没有了其它建筑。”梅利总这么对我说。我相信。

  没有多久,我回了趟家。当我敲开梅利的房门,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我已记
不清米兰•昆德拉那张在预言与现实中的脸是否有变化,只是觉得上帝在用他的肉
身囚禁我们的灵魂。

  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我不过敏锐而浅薄罢了。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梅利。不知
道她是否一如往昔,或者已经结婚,有了一个所谓的家。记得梅利曾说,“我宁可
要许多的朋友,而不要一个朝夕相处的丈夫!”

  她说话的神态好像跟当年的嘉宝一样倔强。

  “我们喝点啤酒吧。”

  我为她倒了一杯。看看白色的泡沫松软地起伏我只觉得又回到了从前。突然有
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知是现在的我在倒这杯酒,还是过去的那个我在倒。很奇怪
的,我们无从知道。

  “我想来点Whisky。”

  她说我想喝威十忌。你还是喝青岛啤酒吧。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荆并没有尝出这酒有什么滋味,甚至苦味都尝不出。

  “怎么样?还行吧。”

  然后她说好久没有喝过这样的酒,然后很熟练地为自己也斟上一杯。

  “你知道,邻居有个小男孩突然失踪了,下落不明。快一个月了,还没有来我
这里。他是个好可爱的孩子,听说死了,得的是肺癌。我想这不可能。他的母亲是
继母,对他还不错,现在他们夫妇已经搬走了,只留下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梅利停了停,然后又说:“你说奇怪不,那天夜里我刚躺下,还没睡看便被一
个奇怪的声音惊醒了,好像是人的呻吟。我怕极了,赶忙把屋里所有的灯打开,一
点儿瞌睡也没有了。以后连续几天都如此,后来一切又都恢复正常了,可我心里却
还是很恐惧。”

  我并不觉得诧异。

  然后我们就开始谈起这一段时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我觉得这是一种经历,正
像梅利说的一样,我们不能忘记,有些看似挺恐惧的事无非是平凡的堆积。一切都
很正常,不是吗?

  当罗丹在一本书中读到眼泪在尼古拉三世的脚上流淌时,他就知道脚也是会流
泪的。有些泪水会从每个气孔里溅射出来打湿人的全身。

  可我不是。我只清楚地记得走过月下黄昏的时候,我只停留了一次。背离了父
亲背离了家乡的山水。我仅仅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儿便以为能够这样不痛不痒地忽视
掉自己,以往的自己。

  一切都才开始,梅利说一切都才开始,我同意。并不因为那反反复复被我门抚
摸过的影像,并不是的。我再一次望了望法国梧桐的根枝像一受难之后平静如水的
女教徒,仰起脸面向蓝天。

  我只是有些犹豫。当一只蛾子从窗外飞进屋里,我就注意到了它。这只蛾子不
大,我敢肯定,虽然我八百度近视。我没有心思再看什么小说之类,真的,我没这
个兴趣。我只喜欢看蛾子,听梅利讲她少女时的忧思,还有她的母亲。梅说姥姥告
诉我母亲与父亲结婚前是有个情人的,他叫成。他们相爱了许久,可快要结婚的时
候,我姥爷却不同意这桩婚姻。原因是这个男人没有钱,没有她们,家境很不好。
我妈妈很痛苦,后来他们私奔了。当时我姥姥告诉我的时候,脸上很无奈。真的,
无奈极了。

  可最后那个男的却死了,死于车祸。后来妈妈就一个人回其实这是最平常不过
的道理。梅利十五岁的时候便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丝毫没有争辩的理由。

  可是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那些阴暗、毁灭、恐惧,人类一切神秘的气息像氢
气球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好清爽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莫过于此。

  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梅利只是不由自主地用手拨弄着一帧早已发黄的黑
白照片。那是她母亲十八岁高中毕业时照的。梳着两条长辫子,面带着微笑,单纯
得一如往昔,与梅一样,梅的十八岁也是这样的。多么美好的记忆啊,妈妈那么美,
多像她呀!

  这张照片是梅一次无意中从家里的一个破盒子里发现的。

  她把它珍藏起来,想看的时候就拿出来。

  “如果母亲还活着,看着我现在是了然一身,她会怎样呢?”

  梅利常常问自己,如果一个女人从母亲那里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
她是不是只能叛逆地转过身去。梅说我感到胸闷,我想喝点水。

  有一回梅利偷偷地问我该不该继续,该不该就这样顺着流水走下去。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这暗哑的嗓音去寻求狼的足
迹,梅说她最喜欢的动物是狼。

  冷月中孤行的狼,沙漠中幽行的狼。狼拥有的不仅仅是凶残。我们半开玩笑,
毫无目的地想起英国哲学家霍布斯曾说过:人与人之间就像狼与狼一样。

  我躺在床上,觉得好像躺在一只抛了锚的船上。在无边的41大海上四处漂荡。
船没有桨,我只是顺着水的去向荡。如此的简单,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包括身体都
像是一个方位转盘,到处旋转。但很安全。

  “你真的很够意思。”第二天我走的时候对梅利说。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
写东西。

  屋里的光线暗极了。我只能看见她的脸,甚至脸也只能看见一半。

  她把脸扬起,很迷惑的样子。那双具有穿透力的眼睛,让我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啦,我真想问问她。但也只是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的那株玫瑰花。

  我终于离开了梅。

  以后为了生计而做的一些工作都是很无聊的事。如果不是为了生存下去,我才
不会去做那些没有任何自由与趣味的事。

  工作是什么?无非是谋生的手段。如果我有足够的钱那我就会辞去工作周游世
界,“社会总是处处与它的每个努力成为真正的人的成员暗中为敌的。”

  我舍不得离开梅,但还是走了。梅利的影子也没有了。我总以为她是我的影子
。梅也这么认为。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屋子后面的那片水域,我一直深信最终我会与
它融为一体的。可是现在却再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照顾自己或梅子。

  梅还是老样子。她不愿他这么看着她。我们都是空了心的稻草人。她起身关上
了窗,让失重的脚能够走动,就这一次。别看她有些心不在焉,可还是站了起来,
揉了揉眼睛继续捏弄她手中的玩具娃娃。摆弄了一会儿,她又放下,她说我并没有
怎么你为什么总要那样看着我?看得我魂不守舍。为什么不休息一会儿?别总让眼
睛罩着。梅利轻声地念叨几句,然后就只身出去了。

  后面是一阵轻微的叹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梅利哪能这样对待自己?不可
以绝不可以。这世界本身就没有对与错的界限,一切仅是方式。她瞥见了屋顶后面
的那片云雾,然后假装正经地把头发朝上捋了捋,随后进了屋。像一只猫又蜷进了
洞里。

  谁也逃不脱四周的围墙,天经地义。

  本来就该如此。梅利花一大把力气才将她的大书柜挪到卧室,累得她气喘吁吁
。她觉得这样或许更好些。这些心爱的书应该摆到里屋。她习惯一边躺在床上,一
边瞥几眼那一层层厚实的东西。这样她才能睡得安心、踏实。仿佛没有了书,她只
是一个空心的稻草人,或者是所谓的单向度的人。

  她终于睡去了。翻了个身,被子踢到了一边。

  不久,传来父亲去世的消息。她匆匆地回去,却只看到城市的孤寂。剩下的又
是什么?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梅利心中一阵隐痛甚至还有一丝懊悔闪过。或
许这种内疚之感缘于对父亲的冷淡?她不知道。其实她也不想知道,如果我们永远
无法预知什么,那么这样的懊悔又何必呢?

  她见到了后妈。一个弱不经风的女人。她没有说话。她很沉默,是的。她是她
后妈,就这么简单。梅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梅利开始可怜这个女人了。她突然觉得有愧于她。就因为她陪伴了父亲这么多
年吗?还是同样是女人,总是有点同情心的。梅利说不清楚。岁月欺骗的不是她自
己也不是她父亲。可是她,她的后妈。梅利能对她说些什么呢?说些安慰的话?

  她觉得可悲,自己的可悲或者说是家庭的可悲。人所能感受到的无非就是这两
个字。它深深地刻在梅的心里,让梅觉得不能自制。不能自制什么?难道仅仅是这
份遗憾与同情心吗?

  背离这个家已经十年了。梅利,你还想说什么?

  她看到这个女人已经苍老许多。和十年前相比,判若两人。

  飞逝的光阴。

  她叫了一声妈。

  泪水哗哗地流下。

  她们同时落泪了。

  梅利不由得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笑。那是怎样的一种笑?眼角的泪已经流不出来,
使劲地用手抓住梅利的指头。还有母亲的照片。十八岁的照片,眼前的女人让她想
起了母亲。这是多么奇妙啊!母亲,母亲。

  她必须包容,父亲、继母。一切都是因为生她养她的母亲。

  可是毕竟她是父亲与母亲的结晶,纵然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

  剩下的这个老苦的女人,梅利觉得,她很可怜。

  她来到墓地,祖宗三代都埋在这里。荒冢,不是吗?她采了一大把的野花还有
一束父亲最喜欢的二月兰。她把它放在墓碑前。他一定不会寂寞的,因为有这些野
生的小花来陪伴。自生自灭,这些花都是。

  梅利走了,向后母道别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凄楚,或者仅仅是感叹。生死
轮回的世间还是滚滚红尘的姻缘?或许都有。没有谁能说清楚,包括梅利自己。一
切都应该原谅,因为他们做的他们不晓得。这是个错,这是次堕落?

  梅利告别了原本或曾经属于她的一切。童年、少年,一切的一切,青春与幻想
的美好或忧愁都向她投去漠视的光。永远的告别。

  就为了停留这么一次吗?是想让一切结束又想让一切重新开始?或者仅仅是为
了看看父亲留下的沉寂与一个女人的脸,那张脸已经清晰地留在了水泥地面?

  浅雹幻想、无知。这都是梅利喜欢说的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走吧。

  梅利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城市。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下雨了。
这里的人们还在那儿饥渴地站立,只有梅利望着她的玫瑰。干枯的枝。她的眼睛一
眨也不眨。

  兴许雨季不再来了。老天爷这样折磨人,你有啥办法。

  梅利总这么想。在她少女时便是如此的。十六岁的感伤与不成比例的泪滴已远
远地将她抛在岁月的荒滩上。于是她感到了衰老,觉得精疲力尽剩下的只有干枯的
身子。

  她每天都要照好几遍镜子,这样才能平衡一下心理,让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有美
丽的权力;或者永远不会再引起别人的注意。

  阳光下坠的时候,她还在那儿张望,好像在望那雕像,那一个个逼真的人体。
令她销魂。她不时地张望,仿佛她也已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在那儿伫立,或俯首低
泣,望着来往的行人,她觉得很美,或用那广阔的沉默为未来画上一个句号。

  让后代猜疑。

  生生不息。

  想到这儿,梅的脸上有一种不可猜度的笑,神秘得究竟想干什么连我也不知道


  只有大树的影子与身后无尽的水的涟漪互诉着一个无人提起的故事或插曲。

  我想起了我自己。

  从少年时代一直追溯到幼时。那与母亲相偎依的年代当然有许多事情都记不起
了,仔细地再去费一番心思描绘那个时代父母的脸庞、模样,这对我来说只是一种
幻想,常常有种隔世之感,它将我与父母完全地分离开。

  上高中时,父亲常常忧郁,时不时地也向我谈起他的心境。

  他说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回忆他的父母与他的童年,还有我们几个孩子小时候
的事情或一些破碎的情景。这些东西常常断断续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可挥去
。他的神色感伤我自不能忘。一代与一代人是如此地相像,就像现在的我把自己纳
入现世的沧桑外,也在无数次记忆的背后呼喊。就像紫色的玫瑰停在水边。

  一代人总是向上一代人继承了某种东西,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你会发觉那仿佛千
百年前就有过的,永远不被忘记,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时光就这么流逝,多亏我花了点时间记述了一点记忆中的事。可我还爱这个世
界,等着雨水停逝,等着自己去捕捉短剑相接的声音。梅说还早着哪,不用这么着
急,你可以去休息了。

  我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我只是稍稍地将自己的唇,咬在了一起。

  还早着哪,是埃

  当窗外的雨丝逐次消逝,梅利站起身,手里端着一只酒杯,里面还有一丁点的
威士忌。她仰起头,喝了个精光,她并不需要以此取暖或以此自慰。并不需要。抬
起的手又放下便足以证明她已长大。当黎明前青灰色的暮霭渐渐散去,她就知道了
。打搅这时便成为一种罪过,因为她不愿醒,只等着天明。

  因为你不可能拒绝一个人在异化的世界里寻求爱的方式。

  孤独的爱,正沉入海底。身子变轻,云变得沉重。

  你不能拒绝这样一种爱。是的。不能。

  梅利当然了解。一管口琴又开始响起,在那随随便便就可插入的空隙。身体的
空隙。她骄傲地穿过去,紫色的光,迷人。

  没有谁能打扰她。这不是一桩罪过,而我曾经也远离,到达了同样的地方。

  然后每一次我来看她,她的脾气越来越糟,或者还会诅咒,诅咒每一个干扰她
的男人。噢,不包括她父亲,她甚至也会哭着告诉我,这不是她的错,她没有做错
什么,自从他们离开,父亲,或其他男人,她便可以坐下来,沉淀。这么多年,她
并没有觉察到时光里深刻的变化,或许一切都是原样子,让你能够坦然地接受。

  而当那个女人,取代你的位置将你的爱情与生活夺走,在夺走父亲的同时就已
经将你狠狠地摔在一片孤漠之中。

  你只是恨,只是怀恨在心,可你却无法抓住自己的青春。你的内心充满了仇恨,
你只是想报复,可你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于是当那个女人,那个你很陌生的女
人与父亲相拥在一起的时候,你攥紧的拳头,便开始暗算了。可你还小,太弱。你
以为这样就可以释放你的渴望你内心的幻想。

  每次那个女人来到家里,你总是圆睁着双眼表示抗议恨不得马上把她赶出去,
可是她却皮笑肉不笑地亲亲你的小脸蛋,然后塞给你几块水果糖。你把糖狠狠地摔
在地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屋里。

  你的父亲却不理会这一切,你只是想妈妈想得发疯可不知道她在哪儿。

  有一次你终于忍不住了,当那个女人又来到你家的时候,刚一踏进门槛你就把
她轰了出去。你骂的话很难听,用了你所有的热情。可这时父亲却狠狠地给了你一
记耳光。

  你大哭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回屋里去。从那时候起你就开始厌恶女人,
所有的女人,除了你妈妈。

  你小心翼翼地睁着惶恐的双眼一个人恐惧着,在屋里,在你的小屋子里。父亲
将门锁上了,于是你真的进入了囚室,一个监狱。你使劲地捶打着房门但却没有任
何的反应,你哭着打打着哭,你恨父亲恨那个女人。

  他以为这样便可以将你封锁起来,像一个秘密的城堡。他不让你出去不让你乱
叫,只是到吃饭的时候,才给你端碗稀粥、塞个馒头,然后你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嬉
笑,你将粥倒在了地上将馒头打在玻璃上,你只是想冲出去把她揍一顿,然后狠狠
地将她压在地上。

  你只有仇恨。你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你只知道她不是你母亲,你也不明白
父亲为什么这一段时间常和她在一起,难道就因为母亲不在吗?

  你并不理解。

  你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孩子一无所知,你以为这样便可以消除内心的疑虑。没有。你握紧的
拳头只是牢牢地固定在那个黑漆漆的屋子里。

  你只是想报复。

  后来父亲终于将你放了出来,你已沉闷了许久,当你闻到父亲满身都是酒气的
时候,他已经像一摊泥似的倒在了地上。

  你大哭。

  你问那个臭女人是谁。

  而此时父亲的脸却如死灰一般,屋子里面就你们两个人,就你们两个。

  你大喊大叫,为什么父亲会这样。

  你的泪水并不能唤醒父亲沉睡的酒气。你的绝望也不过只是给这个屋子增添了
一层阴影罢了,它狠狠地敲击着你的脸,让你只能看见那灰紫色的玫瑰在风中摇摆


  从此那个女人再也没有来过。

  父亲常常夜里一个人回来,满嘴的酒气让你觉得恶心。于是你渐渐厌恶了这个
家,你决定出走离开这里可你并不知道要去哪儿。

  无家可归。你常常一个人站在窗前看邻居家的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裙子在父母的
陪伴下像一个小天使,快乐极了。你只是将你那双渴望的眼睛睁大,忧郁并不是你
这个年龄所能承受的。

  于是你常常坐在窗前看小朋友做游戏,看纸叠的小飞机在院子里飞来飞去。你
可怜极了,只是眼巴巴地看挂在树梢上的纸风筝,看小朋友开心地笑,看那灿烂得
如阳光一般的笑容把你刺痛。

  而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便会把你叫进屋里,用他那双大手抚摸你的头,用他唇
上短短的胡须在你稚嫩的脸上蹭几下。你可以看到他的眼圈红红的,于是你很听话
地又回屋了。坐在自己那张破旧不堪的书桌旁看书,看那本不知被你翻过多少遍的
《安徒生童话》。

  有一次你说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你也要去找她,然后你问爸爸你会不会也变
成泡沫,在你没死的时候就化成它。

  父亲这时笑了。

  笑得很单纯。

  他说不会,不会的,泡沫不好。他并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不会,只是摇摇头然后
握着你的小手。

  你觉得很痛。

  然后你说海的女儿并没有死,她只是升上了天空,你说她住在海里太沉闷了,
就像你整天呆在黑屋子里一样,心里闷,于是她要化成泡沫在海上漂。

  你并不懂得刀尖上的舞蹈是在演绎着一个关于水的传说,如此的动人美丽,但
你并不知道,因为你还校你只是伸着小脑袋瞎猜。

  于是最终只剩下了问号,因为父亲时而恼怒时而哭泣的面容并不能回答你什么
。这让你不知所措让你很难过。你只是在惶惑中长大。直至有一天,你离开了家,
一个人面对你的过去及在来,还有这么多年来心灵上不断增厚着的痛苦的皱纹,你
才开始真正地去理解你们的过去,你的母亲、父亲,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这一切你并不想失去。但他们还是离开了你,当你开始真正懂事并且开始
思考的时候。你无可奈何。

  当你周旋于家庭与情感之间,当你学着去爱,学着去给予接受的时候,你才惊
觉,原来一切早已成记忆中的风景。

  你开始厌恶这个家或许你是在担心着什么。反正那个时候,你连着三个假期都
没回去,当你第一次见到父亲,只是觉得如此的陌生,仿佛穿越了无数世纪才抵达
那里。

  那次在家里没呆几天你就走了。似乎对什么都已不再留恋。多年来你只学会了
一个人去生活,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

  而有一天你却突然开始不安,开始焦躁甚至想一个人在角落大哭一场,因为你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此淡漠,如此麻木,而窗台上还亮着灯,你只记得那是
父亲的影子,你开始真真切切或者也仅仅是稀里糊涂地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日益沉默
的女人。

  秋天走来了,你恍若记起大学时的那一片落叶,那片落叶真的很美,它好像来
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一瞬间你被它完全地感染,然后在那些纷繁的树木间走来走去,
青石板不能留住什么,湖水也不能,更别说爱情。

  你继续地沉淀下去,似一粒小石子一会儿就沉入了海底。

  他问你海是不是很深,还是你的身子更沉。他并没有拥你,他说他爱过你,他
仔仔细细地看了你。你说海像你,他认为你就此要离去。

  那年冬天,空气都快结冰了,两个城市的寂寞也无法掩饰双唇的冷落。

  别以为那一次你们真的就走远了。

  云的上空总有一条虹。你说你看得见。“是微笑打开了门,在微笑里,人们去
奔跑,去航行,或者去死亡。”

  仿佛这是在一个夏日的黄昏后你不经意的呢喃,便使你不再留恋。

  最后那抹红终于逝去了,只剩下了清冷的月光。真的冷清极了。很舒服,很有
味道,记得你当时曾这么对我说过。

  那一天你回去了,好久好久,他与你拥抱,你只是强笑,突然觉得有一种不得
已,因为那时的空气好压抑,我们越来越看不清自己。那时的校园到处飘逸着杨花,
你说好久好久没有再领略这样的气氛了。我上了你的船。

  你告诉我当尼姑可不是件浪漫的事,两个神经兮兮的女人跑到深山老林变成两
个足不出户隐没于尘世外逍遥自在的小尼姑,这可真是糟透了。你怎么会想起这个?
不过说一说也挺有意思,痴人说梦,嘻嘻。

  我只是被你那份情绪所感染,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附和你几句。无所谓当不当
尼姑,我们谈的无外乎就是这点东西,可我却毫无防备,像一只落汤鸡似的任那窗
外的雨在我身上倾诉。

  你不是和平常人一样还得吃喝拉撒吗?

  躲过这人间烟火。

  反正你已无处可逃。

  除非是你哪天真的想通了,跑到哪个寺庙过几天神仙般的日子,也算你有福。
我已经不行了,就算是飞鸟,也无法摆脱天空的束缚,何况你我呢?两个肉体凡胎
的妇人。

  但你可以听到一个声音。

  与那个广场有一段距离。与那片沼泽地还有那片林子,那个巨大的居民区,有
一段距离。我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接近,保留一种心境这便足矣。

  尽管有时候我控制不住,总是想将眼前这张巨大的网撕破。

  你也忍不祝但我知道不能这样,虽然我心里的确不大舒服,连我也不晓得问题
出现在哪儿。我必须转移一下注意力了,是因为你吗?梅利。我开始在后花园精心
耕作,浇水,锄草,目光挤满了慵懒的灰尘,在这毫不花费力气的空气里,让人觉
得很安逸。

  我们并不能轻叹什么,亲爱的梅利,甚至依偎也不能,甚至只能如此。拈花惹
草对于我们来说很合适,有时屋旁的一棵树,一棵并不惹眼的法国梧桐便渲染了一
种心思。真的那么容易。

  或者是一株高大挺拔的白杨,一株合欢,一株被雨水浇过让人悦目的紫罗兰。

  怎么样?这些我都深有体会。兴许我平日的注意力就在于此。兴许这抚摸千百
次的黄昏在雨水之后传递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这些。热忱的笑,一曲音乐终止。

  暗淡的光可以灿烂地照着你的脸庞,你并不因此而改变什么。踏入了另一条河
流,我说你。

  林子大了,心却缩得越来越紧,我偷偷地看你,像个孩子。

  可你并没有发现。额上大粒的汗珠鲜明地映在六月的天空,阁楼里那扇朝北的
窗子已被昨夜的雨水打湿,你是否还能看到北斗七星?

  那座楼总是在雾里,我看到它时总觉得很模糊。我不知道是我的眼睛近视看不
清楚,还是它本身就是那样神秘让人难以企及,总有那么一团雾,笼于楼的上空,
这座高大的建筑及楼上的一盏红灯便构成了夜里我冥想的尽头,我时常抬起头。白
天的时候,它很庄严地耸立于我窗口的一侧,而夜里却只能看见那闪耀的红灯,青
红色的灯光,其它什么也看不清。我至今不知道它是宾馆饭店,或是电报大楼什么
的,有时候又觉得它像是海市蜃楼。你说奇怪不?我并不能判断,只是清楚地记得
它离我很近又很远,我一抬头便能望见。我的书桌正好对着那扇窗子,因而我沉思
的时候总能望见它的影子,或者这座楼本身跟我就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欣赏者,
一个落伍者,一个不合时宜独居异地的局外人而已。

  有时候那盏灯一闪一闪的,我便联想到了星星,恰好这两天雨过天晴,天空也
很干净,因此我能望见双鱼座和北斗星。

  就从这扇窗朝外望。

  我已记不得这样的事发生过多少次,我的记忆力不大好而且我一般也不勉强自
己去记什么东西,只是有时,吃饭看报的时候会不经意地想起一两件很奇异的事,
连我也不知道它发生的具体日期,只是觉得很熟悉。

  那座楼总是在雾里,孤孤单单的,无论我从哪个角度看它,它都像一座城堡或
宫殿,有时候我竟以为它是布达拉宫,都市中的布达拉。

  我现在很难想象,有时候会看见你,别再强颜欢笑吹着口哨我可受不了。屋外
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就像那座楼一样,让人看不透,难以捉摸。记得去年你回
家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你已经忘记了那座墓碑那色彩斑斓典雅细致的古建筑群。在
你的嘴唇启动的刹那,我只感到浑身被什么东西紧紧攫住似的。我的父母离异后就
各奔东西了,很久很久我并没有意识到曾经拥有的那个家仅仅是空中楼阁、海市蜃
楼而已。我再也不想回去,其实我也不能。或许以后等我有了孩子,也许会去看望
那里的马路与树丛,不是为了归根,哪里有根可归的?只是想再看一看,再看一看
而已。我这么清醒的意识连我自己也为之一震,我根本就不记得那些女人在说什么,
只记得梅利——你,刚才所描绘的东西。

  现在我住的这间屋子并不大,但我却满意极了。这间屋子从来没有人进来过,
包括你,梅利。平时下班我哪儿也不去。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蜗居于自己的沼泽地。
我已厌倦了做爱的方式,也不愿再去领会作为一个女人之于男人所应拥有的东西。

  而你也开始讨厌那灰色的楼群,并不是它们欺骗了你,更主要的是它们遮住了
你的视线。

  你很坚信这一点,当那个卖羊肉串的男人满脸朝气地朝你大嚷时,你只是眯缝
着眼睛觉得他的表情很怪异,就像是路旁的白杨。

  夜还不算深吧,这样的天气足够使你消遣一些时日,只是当你突然想干点什么
的时候,却突然忧伤起来,这忧伤如闪电般迅速,又如一根针似的将你刺痛。你没
有哭,只是想起十四岁时干的蠢事,以及过去一个个荒诞的日子。比如初中二年级
时,你与班上一个白白细细的四川小姑娘搞恶作剧在前边座位的那个男孩背上贴纸
条啦,或者找两个你们自以为很呆很傻但成绩却不错的女孩为你们抄笔记啦。还有
就是那年你开始情窦初开地给一个同年级却不同班的男生写情书啦(真不知那些玩
意儿能否称作“情书”,顶多算是外化的青春期躁动症)。那小男孩很矮,不胖,
与你站在一起,只到你的鼻子下。他不爱说话,一看见你就傻笑,露出两颗洁白的
牙。你觉得很可爱。他似乎还有点羞涩,与你目光相对的刹那,便慌忙逃开了。你
也不知咋的了,竟喜欢上了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家伙。他平时穿得挺干净,只是头发
很奇怪,长长短短,参差不齐。你也不主动搭理他。你很不习惯主动与一个不太熟
悉的男孩搭话,可是你会鬼使神差的一个晚上不睡觉给他歪歪扭扭地用作文纸写上
十页的信,奇怪不?

  诸如此类恬不知耻的日子早已过去,你也不必再自圆其说地跟自己兜圈子了。
反正想到这些你就会哈哈大笑,像是自我解嘲又好似一连串不带音符的叹息与忧郁
的反照。你捧着那四大本厚厚的日记常常睡不着觉。那些天真的笑料全都记起来了
。这时窗外的霓虹在你面前一闪一闪的,它们遮住了你的视线又如阳光一般灿烂。
当阳光稀稀疏疏地投射在林中那些小碎石头上,“沙啦、沙啦”的声响便与石头一
起共舞。这时你会觉得林间的石头像一块白布,白得刺眼,分不清哪是河流,哪是
大路。

  瞬间你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一排房屋上。它们低低矮矮破旧不堪,没有什么可耀
眼的,只有那青紫色的门槛,还在照着你的眼。

  此刻,你正走在大街上。是不是已经到了二环,三环,我是不知道的。反正这
个像黑夜一样的城市随时都会冷不丁地给你一种冲击,迫使你在如此拥挤的街道上
不时地惊觉提醒自己。

  这斑驳的楼群以及灰色的人群,像是海市蜃楼似的。总有一天会倒掉,你总这
么认为。就像外星人的UFO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想到这儿,你不禁觉得喜从天降,
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如释重负。你常常看到几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从那里走过,你常看到他们,是的
。虽然他们走过的时候你也只是瞟几眼。瞟几眼就足够了,用不着那么揣测。这帮
家伙在你心中只是空心人,就是T•S•艾略特所写的那种空心人。想当年他也不是
从那种阴影中走出来的吗?银色激情!多么生动的一个词。可你银色的激情已经没
有了。你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正满眼焦渴地在那里仁立。你转过身去,
这一瞬没有人留意;留意你的那一丝不安及这一瞬间。

  你准备出去了,去散步吗?我已经两天没看到你了,去外面好好地深呼吸一下,
还是在这里继续慢条斯理地与我谈谈两性的关系。你早就告诉我你早已厌倦了做爱
的方式,一看到男人尤其那种只想用肉体与你交易的男人你就觉得恶心。没有谁会
永远满足的。你说世上的男人只有一种,或者世上只有一种男人。你不明白夏娃与
亚当为什么要吃禁果,蛇并没有错,莫不是他俩也想堕落一把,尝尝罪恶何种滋味
然后再回去。可他们想错了,这一逐出伊甸园便什么都完了。

  你在嘲弄自己。这不,冬天来了,白茫茫的大地上没有几许鲜活的影子,一切
都是批量生产堆积于都市各个角落,黄色的大地显得很荣耀。看来看去,你倦了。
无非就是这点东西,这几张脸看够了,真的够了。

  黑色的土地上生长着黑色的儿女,你已记不得过去了。一切都是模糊的记忆。
它们像一只只灰色的麻雀,有时冷不丁地在你面前晃那么一下就飞走了。你的眼前
便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了白色的时间。你可以看到面前依旧是明媚的天空,不再
乌云密布黑夜重重可你受够了。就像你鄙视人间最廉价卑微但仍大量制造的劣质爱
情一样。男人与女人之间阴谋地操纵与交易便是所谓爱情真正的含义。哦,亲爱的,
你爱不爱。别轻易地说爱与不爱,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说吧。语言多么富于表现
力。天长地久只在瞬间完成,仅有一次便可以做得异常完美。

  我已经说了好多次了,你欢呼你雀跃,最后不得不承认你只不过喝了一杯烈性
毒酒而已。喝醉后才发现自己中了毒,于是口吐血块与泡沫。多么艳丽的玫瑰!带
刺的玫瑰。玩累了,这才感觉舒服过瘾,这才感觉心是空的,不可承受之轻,或者
轻之无限沉重。人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此。当然,这些,我也只是偶然想到的。

  是的,窗外的那个世界你不晓得。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眼中噙满了泪水,里面蕴
藏的却是仇恨。你也只是怒目而视。透过她的双眼,你突然想极力挣脱什么,想抽
身而走。你浑身都不得劲儿焦灼得如烈日下一粒滚烫的砂子,孩子目光中那单纯的
仇恨你没有看见可你记住了。而且很清楚。其实并不是你情愿这么做的,那目光你
无力抗拒,有意无意之间总是这样,令你不安不知所措仍无法掩饰某种焦渴。卡拉OK
星级宾馆银行大厦美女警察在你的目光下渐渐缩成一只空洞的啤酒瓶。对此你连看
都不看,或者干脆闭上眼吧。红男绿女反正与你毫不相干,不过都是些飘飞的泡沫,
在你眼前瞬间即逝,寂寞的星斗从此不再升起。你真的是垂头丧气了。气极败坏地
翻着卢梭与尼采,或者中国的庄子与李白。“水在水中消逝”,你总这么感叹,还
自以为是。

  或者你也可以在大街上高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你说张楚这家伙是不是也
有点意思,他把这个社会看得八九不离十。

  大街上到处晃荡着孤独流浪汉的影子,与这个“恋爱的季节”极不相称。孤独
的人是可耻的,反正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现在大家吃的都是粮食,拉的全是思想,而崔健也不是带着他的“红旗下的蛋”
在这雪地里撒点野吗?“现实像个石头,精神像个蛋,石头虽然坚硬,可蛋才是生
命。”你在崔健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再也他妈的不起来了。心里总似有个铁翅膀在
啪啪作响。的确,你像一只铁皮鸭子似的没蹦达几下便又沉到水里,就像那“蛋”,
跌成蛋清与蛋黄,停泊在水中央。你已习惯了听这样的声音,可是你仍感觉不自在,
总觉得崔健与这灰色的楼群是完全抵触的。就像广场与旗杆。就像红旗下的蛋。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要不是我离开了你,我可能还会给你一次机会,让你玩
弄一份感伤与惆怅。可你已不再感伤,你满不在乎地说自己是个疯子,管他别人怎
么说怎么唠叨你还是个地地道道出身贫寒的农家子弟。

  你常常想起一些单纯而忧郁的人与事。梅,这首歌是唱给你的。每当你心里难
过开始喝酒的时候,我就唱给你。如今我已离开你可我还得唱下去。老实说,我没
有忘记你对我的那份真意,以及你的那件红纽扣的衬衣。

  你只喝红酒。就在我给你歌唱的时候。不知怎的你很厌恶白酒并不是它度数高
而是你不习惯很讨厌。你喜欢一个人喝得大醉,满脸都是泪水一声不吭地任其肆意,
谁也不理会像个孩子似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常常都是这样。我们俩很相像,可我总不能这样让你放纵自己,虽然我知道你
需要的也并不是这个。我不能安慰你。透过几近碎裂的酒杯看你,你的脸像一朵花
似的,发白。

  我心里难过。

  酒吧的灯火照着你的脸通明,这滋味真他妈的爽,让人终生难忘。可我却有些
不自在。

  你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方式你早已熟悉。对于这种感觉,你摸得很
透看得一清二楚。你说你没醉,“我怎么会醉呢?”

  醉与不醉不过在于一念之差而已。你看朝阳仍在升起,红太阳照大地一片生机


  唉,我总是这样喋喋不休地挖掘你的心思,你烦了吗?还是觉得不够彻底,反
正我也不是太了解你。大街在冷风中穿行,你看着这条街就像看着这只红葡萄酒杯,
一样透明。

  不早了,该睡觉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如一只音乐虫子似的细细吮吸树上传来的蝉鸣。我完全
理解。其实在这样一个季节做一只蝉也是好事,在满满的绿荫中歌唱消耗生命以唤
起别人的抗议或赞美。

  这难道不是一种方式吗?

  梅利来到我的门前,提着一只小木箱。那里积攒着她无数甜美的记忆。每天黄
昏坐在那张椅子上望望来往的人群也挺有意思,倒不是别人在欣赏自己,自己倒是
愿意那样去分享别人。

  可来来往往的脸孔都很相似,让你看不出什么秘密。于是你想走开,可是你并
没有站起来。旁边一位男孩说挺有意思的。他满脸堆着笑,让你无法看到那笑容背
后究竟藏着什么。于是你很怀疑,去听他的自言自语,他很奇怪为什么你总是一声
不吭地坐在那儿活像个雕塑。于是你们说起了维纳斯,为什么不能设想她的臂是由
于偷东西而被砍下的呢?当然可以。断臂是一种美,你们都知道。然后你伸出有手
指向远处,远处那一排排房屋。他很迷惑,因为不知道你所指的是什么,然后又是
沉默。他远离你的目光并不是为了证明一次不成熟的爱情。后来你父亲来了,他对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很不放心,他不知道你的恋爱经历,他怕你上当,被哪个坏小子
给骗了。你当然是心不在焉地回绝了他。你让他独自走了然后你又静静地坐在那里,
这好像已经成为一种模式。你用欣赏的目光描摹着那个男孩儿,或许最终你感到不
自在于是就走开了。这个看来平常的地域,其实埋藏着你的心思,你竟然一点儿也
感觉不到。只是黄昏的时候,你觉得心中有种渴望,然后轻轻地掠过面前的灰尘,
坐在躺椅上。

  那是你的位置,你安静极了,像一只睡着了的虫子。谁走过去你都没有看见,
你只是注意到自己的鞋跟已经被磨掉了,只是注意到面前的这个男孩并不是你想要
的。

  有一天我遇见了你,你正在读叶赛宁的诗。我问起了你,问起了你的经历,你
只是摇了摇头,就像叶赛宁当初一样,眯缝着眼睛,神色忧郁。然后我问你住在哪
里。我们就是这么相识的。

  可你还想着他,想得那么仔细。

  我有些黯然面对你的眼神中所透出的那种不安分。

  因为你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可靠并不是觉得他不可靠,“他还小,单纯可爱,令
我着迷。”

  当时你是这么对我说的吧。这些,早就过去了。而我却仍记在心里,仿佛今天
也会这么轻易地消逝掉。

  现在,你终于走了。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应该写一篇“失踪的中年妇女”,
可至今,还没有动笔。或许真的没有这个必要了。背负于我们身上的,无非是那些
劣质的文字。我当然不懂你所说的含义。一个风尘女子也只看到了童年的晨曦。童
年那张朴素的脸,和那短短的发辫,扎着花蝴蝶。天一亮就明了,用不着把我领入
你的周围。

  以后,接二连三的日子里我仍能听到她的呼声,低沉、黯然,喘着粗气。我也
在怀疑我和梅利究竟是什么关系。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喜欢她那样的女人罢了
。在没有空白的空间里尽量为她找出那么一块地,即使只有几平方米,那也是她的,
那个叫做梅利的女子。我一直都记着她,这也是我独身的原因。庭外已没有花草树
木可言,只有一片沼泽地,让你觉得幽远不可企及。但实际上它就在你的身边,直
至有一天我被孤独搞得精疲力尽的时候,揉了探眼睛,方才看清那片领域。这个时
候我才发觉那原本是属于你的。只是你从来就没有认真地看过,从来就没有仔细地
想一想,它对你意味着什么。可是我现在却终于明白,像一个刚从海外归来的游子,
又像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你单一而丰富的表情并不回避什么,只记得屋里一
角一只透明的金色蜘蛛正手脚忙乱地织网,很像是在和你捉迷藏。你看得入了神。
仿佛那时与你相依为命的便是这样一只蜘蛛。一只并不起眼平平淡淡的小动物。是
的,你不可能拒绝一个人在异化的世界里寻求爱的方式。梅利,这些都是讲给你的
。后来我听说你结婚了,对于你走后的一切消息,我不得而知。或许现在你回想起
来我们那个时候的诺言似乎会觉得好笑。会将我们编织好的美梦打碎然后再与它合
而为一。不是吗?对于一个女人来讲,重要的不是得到男人的呵护,而是保留自己
的独处。一份平静而辽远的心境对于你这样的女人必不可少。那么你已经感觉到了?
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将那些嘈杂之音全部拒之门外,这样你便可以浑然地为
自己斟上一杯酒,将你整个的岁月与身心全部融进酒里,然后一饮而荆南来北往,
你渐渐熟悉了写在额上的印痕,我也从不夸张地描绘。你将那门“砰”的一声紧闭,
好像再没有打开它的意思。

  那个声音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我时常感到耳朵里总不那么安宁,充斥着某种
东西。原来是你早已埋下了一粒种子,让我兴奋,让我神迷。你一定认出来了。我
并没有被你拒之门外,因为在你关门的刹那,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并没有觉察,
只是举起杯子冷清清地透过门缝看那边混沌不堪你过去的朋友情人也都夹杂于里面
的那个市区,你得意极了。你可以听到他们粗笨的喘息,把一根手指放到嘴里的声
音。你说那本不属于你。当一个人学会走路的时候就预示着她总有一天会迷失于一
个地域,无人知晓,而且从此她再也回忆不起当初自己是如何学会走的。

  唯一的困窘便在这里。

  梅利,你呢?不要怪我这么喋喋不休地讲些大道理,其实我们全懂的,但却摸
不透自己的心。像一个刚出世的孩子用血液丰富的手抚摸万物,但这永远也无法证
明永恒之为永恒的证据。

  如果我们死去,阳光空气依旧清新美丽。

  你已离我而去。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今天中午刚吃过饭,我的目光便又停在那
座楼上。是的,经过一段多雪的时季,它终于变得清晰了,而且越来越近。我已感
受不到它的神秘。可是却奇怪地发现,红色楼的翅膀在向四处伸展,渐渐挡住了那
群雕像。那群不远处广场上的雕像。

  都市沉睡的时候,人也在沉睡,但心灵不会。有时候平静倒是可以将你吞噬,
但心灵的窗子不会。

  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梅,还记得我们的玫瑰树吗?你才不稀罕它呢?我说
的对不对,其实我们都有错的时候,可为什么当初并不知道呢?当夜色吹起不皱的
风我就将这一切记住了。我好喜欢你那件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一直能够拖到海
中央。亲爱的梅,每逢黑夜来临的时候我总会这样看着你清清纯纯的样子。看着那
蓝底白花的窗帘布,或者窗外黑漆漆的马路。

  这好像是头一次。对面的楼亮了三盏刺眼的白灯,把夜色染得极为凄寒。刚下
过雨,一道彩虹过后天就黑了下来。我只注视着这三盏灯,像注视三只普普通通的
眼睛。整座楼都显得通体透明。

二、进 入

微弱的呼吸中传来尖锐的反抗,那是来自他
内心底层最薄弱的力量。而我却没有忘记自己原本是一条蛇,而且是一条毒蛇,心是黑的。内外黑白分明,我把它叫做生命。

  我已经偏离了你的视线。

  我转过身,投去那动人的一瞥向你。

  这些日子,我已经将你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踏踏实实。

  我向那个方向搜寻,可你却看不到我的眼神。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怎么说就怎么做,怎么做就怎么想,说这些无非是想让、你知道我可不是好
惹的。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你是个明白人,用不着我这么夸张。我
们很早就相识了。还记得那次吗?对了!就是那次我和你在一起做游戏,穿着游泳
衣在水里嬉戏。那年我九岁,你也不过大我一岁。想起那颇具闹剧的一幕,我就觉
得你很够朋友。这不是在夸你,事实本身如此。

  我们已经走了很久,我总想起或者说还依稀记得那时你老爸对我说的一句话。
他说:“依子呀,今后你就当我儿媳妇吧,俺娃娃也挺不错的。瞧着你俩在一起,
我和你阿姨就开心得不得了。”我那时老去你家。本来嘛,谁让我们两家的关系这
么好。

  我们一起学习上课,一起玩耍游戏。可那时候你真是校本身就弱不经风的,却
还要保护我。其实我那时倒像个男孩子,谁也不敢欺负我,就算那些看上去很“威
武”的男孩子,也要惧我三分呢。看到你那么瘦小而且经常要哭鼻子,哪有一点保
护我的意思?因此,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你,常常朝你大声训斥然后又开始哄你。

  唉,那时你可真像我的小弟弟。有时我也甩出这么几句:“陆陆呀,谁要是欺
负你了就来告诉我,我力气可大呢,谁也不怕,今后你得听我的话。”说完我得意
地朝你挥了挥拳头,显示一下我能打架。

  你睁大眼睛,马上就擦干了眼泪,不哭了。这一招,可真顶用。

  记得有一次一个黑头黑脑的家伙打你了,因为你人老实,而且学习又好,因此
总是道那帮无事生非的同年级渣子们的忌恨。

  你那天打扫教室时,不过是将一点水弄到他的袖子上,可他却趁机将你打翻在
地。我刚从外面进来,就看到了那极为心痛的一幕,你的鼻血流了出来。我气极了,
走上前去就掴了他一耳光。

  “你怎么欺负人?欺软怕硬,有本事来打我!”他被我这副凶相惊住了,然后
捂着脸灰溜溜地逃了。

  说真的,那一刻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竟扇了他一下,我感觉手心都是痛
的。看到趴在地上的你,我的眼泪差点儿流了出来。

  从那以后不知为什么你总躲着我,干什么都不和我在一起,我很纳闷,可不知
道为什么。而我,也变得沉默了,那种豪情与胆量也渐渐地离我而去。我一个人做
功课,一个人闷闷不乐。

  每每想到你那单薄的身影,我的心便隐隐作痛。说实在的,我事事都想为你做
好,不愿看到你一点点的不快乐。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可你却不能不理我。

  有次班里轮到我们俩办墙报,我找你去商量,可你却硬说有病不舒服让我另找
人替代你。

  我丧气极了。

  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你家门。你爸爸追上来问我怎么连杯水也不喝就走了。我
连忙强装欢颜说我还有事。

  少年时代就是这样的。

  你太瘦弱,你的心更是如此。我觉得我简直无话可说。

  当明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来的时候你将在哪里等我?很长时间我都难以摆脱你眼
中的忧郁。我什么都可以忍受但却不能忍受你不理我,要知道那时我是多么在意你
我的友谊。

  后来你们家搬到南方去了。临走的时候,你送我一本日记,里面满是你稚嫩的
笔迹。我心里感动极了,但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堵着让我难受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就这样我们分手了。

  我喜欢你可就是觉得你没出息。我很珍爱你,如今也是。

  可不知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跟在你身边的又是谁。你是否已经学会了强大,
忘记了从前的伤疤?

  晚霞的天空映着这一代的事,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当我又一次转身,看到你
白皙的脸及那副大大的黑框眼镜。

  你在那一边。究竟是哪一边?我不知道,相信你已不是往日那个胆小赢弱的小
男孩了。应该是大人了,是男人了,对不对?也不是我那时的小弟弟了。我都三十
了,你也该三十一了吧。我思虑万千,头枕在一个大大的小耗子枕头上,手里握的,
依旧是你的日记。我不停地看它,不停地掉眼泪。

  九月的风灿烂得不得了,都市中的辉煌让我浑身燥热,我紧紧地追逐那边的阳
光,像一堵不透风的墙。

  他把手轻轻一挥。

  我就来了。

  像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女,可爱极了。我穿着一件碎花裙子,很纯。似一杯清水,
全身都被涤荡。

  我惊异极了。

  变得如此不可思议。我轻轻地将衣扣解开,便光怪陆离地站到了你面前。脑子
里满是各种悬念,似一朵开败的杜鹃。

  枯萎的女人。

  我站在桥头,一座木制的小桥,就在我们家门口。我朝那边张望。

  向着南方。

  街上传来了警笛声。刺耳,让我浑身都战栗起来。我赶忙跑了出去,浑身打着
哆嗦,我披上外衣,外面有些冷。你,可望,不可即。

  谁让我们如此地孤寂?相隔万里,谁还记得小时候的嬉戏呢。

  清晨的马路传来几声吆喝声。整个城市又开始沸腾了。这年头儿人连胡思乱想
的时间都没有,只有雷声,只有闪电,只有那一连串“卖油条豆腐脑羊肉泡”的清
晰叫卖声才是真实的。它们让我的耳朵很充实,一点儿也不觉得刺激。

  我一直在低头寻觅,朝你的方向望去。像一只白色的蚂蚁守护着这片土地还有
自己。可是搬运米粒的时候,我却忘了告诉你。

  时间长了,我就把你忘了。那么彻底,不留痕迹。

  似乎褪色的记忆更让人激动不已,或许那把挂在墙上的古琴永远记着我们相爱
的事。

  也不知咋搞的,今天早上我连饭也没吃就出去了,是上街买东西,我觉得走在
我旁边的那个人像你。但我也只是瞟了一眼,并没有太在意。事实上我已经够对得
起你了,虽然我总是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痛哭流涕吗?不值得。我看那都
是没有意义的。败落的花朵何必呼唤再一次的绽放呢?你醒了吧。

  别睡了,天都亮了。我摇晃着你,使劲拧你的耳朵可你就是不醒,那我有什么
办法?太阳都晒到屁股眼了。虽说我受过高等教育,可事实上我还没丢掉粗糙的性
格,我还是粗枝大叶地和你讲话甚至连个呵气也不打,一口气就下来了,没办法。
我可不喜欢唯唯诺诺。怎么样?听上去舒服吗?还是光想打瞌睡。

  你使劲地抠鼻子我还以为你早已厌倦,甚至对我有些意见。

  可没想到你竟然伸出双手搂着我脖子说你好喜欢。

  喜欢我吗?

  看来这个鬼算盘是打错了。我经历着,我想用我的温柔与美貌骗取你对我的信
任。我只是想让你投奔到我怀里而不让任何人占据。蛇的诱惑。我极其险恶地与你
做游戏,用我美丽的花纹遮掩我胆里的毒汁。事实上这样具有十足的诱惑力的事,
我只做过一次。

  全是因为你。要不然我就会让所有的雄性激素与我一起亢奋。只为显示我的荣
耀与骄傲。我那色彩纷呈五光十色野心勃勃的嘴角。

  你敢吗?敢靠近吗?

  当然,这仅仅是假设,你可别当真。有时我也会开开玩笑。

  当然一般情况我都会一本正经地与你交谈。

  只为赢得你。用我巧妙的嘴唇。我那湿润的舌头与吻。

  我何尝不想改变自己呢?

  可我的脸上满是皱纹。我大概已经老了。这可不是假设,人在瞬间老去是常有
的事。可我还得涂脂抹粉用我俗艳的身体去赢得那绝无仅有的东西。

  这样就是逍遥么?也许吧,谁让自己这般高雅地打扮自己呢?镜子后面的那张
脸是谁?为什么没有皱纹而偏偏用一只眼睛看我?用那无波无纹的微笑勾引我的魁
力?

  镜子后面的那个人,是谁?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能完全没有你,可我还得给自己
留三分,其它七分都给你,怎么样?

  如果母亲还活着看到我已堕落到如此地步,不气个半死才怪呢。可有什么办法,
现在的我已屈从于自己,就像影子屈从于身体。哦,亲爱的妈妈,如果你还活着,
我准会把那个狗日男人打个半死,给你解气。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

  别逗了。我说过我不嫁人的。陆没有了,梅利也走了。亲爱的妈妈,窗外的阳
光是最典型的忧伤。在阳光的暴晒下,我到处乱跑,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

  “你可得悠着点儿。”皮皮老在我耳边吵吵,真的,声音清亮极了,说得可真
滋润。

  这句话皮皮可不仅对我说。

  “你知不知道你都多大了?还不赶快找个老公凑和过着,好的早被年轻姑娘挑
去,剩下的,都归你。”

  这莫不是一种嘲弄?其实我先前是结过婚的,在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可是我
却从未向谁提起过,没有多久我们就离了。

  这不,现在过得还挺滋润。

  “还这么不安分哪!”

  其实我也在挖苦自己。唉,皮皮怎么知道我的心思呢?我真想问问你世上还有
几个好男人?自从与他分开后,我就没打算再嫁。其实男人结婚后不与女人离婚,
那仅仅是出于责任。

  或许女人也是一样的。哪个男人婚后没有外遇而哪个女人又能避免了这个?至
少我是如此。至少我见到的男人女人如此。男女之爱从来就不是一对一的关系。每
个人都有可能与身边的异性朋友有那种关系干那种事。而所谓的爱情,仅是瞬间的
东西。

  时间慢慢地会将它异化、颠覆。想一想这也不是久留之事。时间之神的一场挫
败,如此而已。我以前的男人,也就是那个与我结过婚的人,他是个作家。可现在
我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人。一听到哪位作家朋友要来谈点创作经验什么的,我就只能
退避而归了。还是实在点好。这种人既没情趣又没钱,真没意思。而我现在得找个
有钱的男人。当然,首先我要对他感兴趣才成,感情倒是次要的。这样有了一个家
后,省得别人说闲话。我对婚姻的认识大抵如此。

  现在你们要不要听听我以前的经历,就是我与我那位作家的故事?说实在的,
我没想到我会成为他的夫人,那个其貌不扬,说话结结巴巴有点神经质的小男人。
这让人真不可思议。

  我大他八岁。而且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文文弱弱不太爱说话,见了生人就脸红
。每次我带朋友来家里,他总是腼腆地笑笑向朋友点点头,然后就默不作声地在那
儿立着,像一个孩子似的不知说什么好。不过,这样也好,少说为妙。

  把客人送出门外,他们就问,“那就是你先生?”“埃”我答得很干脆。看着
他们那副迷惑的模样,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反正他是我丈夫,结婚证在那儿摆着
呢,红底金字,这可不是开玩笑。

  的确,对于我们的结合许多人都很吃惊,朋友说我是不是疯了,我说没疯,一
点没有。他一没钱、二没貌,从乡下出来读完大学就职业写作了。算一算,至少也
写了七八年。虽说没什么名气吧,但也发表了不少作品,小说,诗歌什么的。我觉
得还不错,于是就嫁给他了。理由有二:一是他人好,老实,心眼善良。结了婚后
肯定不会亏待我的。当我第一眼看见他感觉就是这样。可不像其他一些男人,人模
狗样的,大款大腕风度翩翩应有尽有,可谁知道心里使什么坏水儿?!结了婚那就
得提心吊胆了。二是他是作家,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虽不伦不类吧,但还过得去
。因为我这个人不懂文学,大学念的是法律,但打心眼里就对作家这职业感兴趣。
或许是不懂,所以觉得它很神秘。自己这辈子是写不出几个字了,也得找一个能写
的吧,也算了此生一大心愿。

  这不,我便风风火火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开始他不相信我能看上他,以为我
不过是拿他开玩笑。最后我百般解释我是多么爱他,就这样我的诚恳赢得了他的心
。于是他信以为真。

  我们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大学毕业后,我当了几年律师然后就不干了。你可不
知道这行当有多累人。打过几次官司后觉得没劲就辞了职。现在呆在家里正无事可
做,于是就打算结婚,紧接着便嫁给了这么一个神经兮兮的小男人。从此也就不做
什么美梦了。既来之,则安之。

  有一次我与他上街买东西。街道上人头攒动,实在让我难受。我是个急性子,
所以走得很快,他跟不上我,只能在后面大呼小叫地喊我的名字:“挪依!挪依!

  他是文,是我旧时的情人。大学时和我一个年级。可现在的他看上去可不像昔
日那样健康可爱,带一脸的阳光。他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从嘴角可以看出来。那
时候,他总是仰着脸看着我然后说:“今生今世我谁也不要,只要你。”

  那种表情可爱极了,像一个舍不得妈妈的孩子。“是吗?那好啊!”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明白。

  可是现在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目光,我有些措手不及。此时正好他也看见了我,
情况有些不妙。我下意识地转过头搜寻我的丈夫。

  在心里我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这可是大白天,你可别鬼迷心窍认错人给你丈夫
丢人。看着自己这副失态的样子,我赶快逃了。

  “小依……”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他。对,就是那个像我男友的先生。他追上来了。我停下
来。

  “谁是小依?”看到他已经来到了跟前,我便随口答了一句。

  说完这句话我真想扇自己一下。

  “我,我是阿文碍…”他说话开始结巴了。然后一下子就将我的胳膊抓住我的
心咯噔一下。果真是他吗?我这才仔细地看了看他。

  一点不假,那不是我昔日的阿文又是谁呢?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迷途的
羔羊,在大森林里走啊走,脚却始终挪不动一步。

  几年来我一直在逃避,是的,我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

  我和文彼此相爱了三年。只是由于他去美国深造,才将我们分开。他嘴上说永
远爱我,但这一去美国就不一定了。在那儿呆上几年,碰上几个比我好的,那我岂
不死定了?!何况回来与否还是个问题呢。

  离别的那天晚上,我告诉他将我忘了,在美国找一个各方面都比我强的。可他
却执意让我等他,说拿到学位后就回来娶我。

  看着那双热切的眼睛,我真的被感动了。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我可没在
意他那句话。谁都知道时间最无情,它很容易让过去所有的承诺变为空洞的碎片。

  临上飞机前,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差点流下几滴泪来。我的面目表情却出乎
意料地平静。我微笑着朝他挥挥手,真的。

  连我自己都很诧异,为何,为何这么沉着?这倒不是我的心变成了石头,只是
我想让他死了这份心,免得在异国他乡受那份罪。

  现实谁也不可抗拒,山盟海誓哪有一句Buybuy来得实在呢,刚才碰见他,我真
是有些震惊。这么长时间没有他的音讯,我还以为他早就将我忘了,定居在国外,
讨了个洋太太。可谁知他竟沦落于此!开始我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因此一直不
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唉,如果真认错了人那也好了。

  从回忆中走出,我怔怔地看着他。是的,他是阿文。是我的阿文,他的嘴角有
一枚小小的黑痣,没错,是他。

  文是那种很有魅力的男人。必须用心去体会。他温柔懂事而又不乏男人的强悍
与阳刚之气。对我体贴入微,让我很感激。

  对于我的个性与放纵他总是很宽容,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狠心。其实这
并不怪我啊!这是命运的安排。不是个人意志所能决定得了的。他曾是我的男人,
可现在,却不是了。

  结婚一年多来,我晚上常常睡不着觉,总是预感他有天会敲我的房门,会将我
所谓的幸福与永久击得粉碎。现在他来了,像一个幽灵似的,出现在我面前。我的
心霎时像遭了一场火灾似的。

  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谁也没吭声。是我错了,一定是我错了。

  他去美国后,我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每天依旧快乐地做事打扫屋子。依旧欢
声笑语,操持家务。我总以为我会很快乐地工作与生活,可实际呢?最后我也就彻
底认命了,觉得自己再无什么阳光灿烂的日子了。我知道我必须忘记,必须等待另
一个新的天空。一个女人总要结婚吧,至少为了一种形式。女人你不想结婚你想干
什么?你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属,你得依靠他那宽阔的肩膀生活一辈子。这简直成了
一种定论。可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你,结婚了?”

  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我这才意识到我已不是从前的自己。发胖的身体就足
以证明这一点。

  “嗯。”我点点头,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飘逸清纯,像风一样的女子。那样浪
漫的事都已随风而去。我没有再说什么。我们面对面,中间有一段距离。

  沉默良久,我突然发觉人群中有种异样的目光在盯着我,把我的脸烧得热辣辣
的。我一抬头,竟是他,我的丈夫,正看着我,在人群中像一只失落的鹦鹉。也不
知这么久他上哪儿去了。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他喘着气跑过来,“我找你好,好半天……”他还
没说完,喉咙就好像被什么卡住似的。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令他迟疑,三个人面面相
觑,是如此的尴尬并且富有戏剧冲突。

  文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他是我先生,”说着我便挎着丈夫的手臂朝家走去。
我头也没回,心却怦怦直跳,怕文追上来,还好,他没有。

  看着丈夫那不解的目光,我突然有点难过,为他,也为我自己。

  “亲爱的,那个男的认错了人,他把我当成了他以前的同学……”一到家我就
向他解释。我知道即便我什么也不说,丈夫也不会多问的,纵然他多么地猜疑与不
安,这一点我很清楚。

  “哦,原来是这样。”

  他的脸上闪过一道奇异的光,然后就没再说什么忙他的事去了。说实在的,我
很欣赏丈夫的才气,别看他一天到晚不爱说话,可做起事来却有条有理。小说嘛,
也写得不错,这不最近刚完成了一部四十万字的长篇《与你到天明》。估计年底就
可出版。每天晚上他都像“夜猫子”似的,在灯下连干它七八个小时,早上起来眼
里总布满了血丝,让我看了心疼不说,气得我晚上睡觉还得沐浴在日光灯下,对了,
我们家卧室与书屋都在一起,合并为一。跟作家只能过穷日子,买不上一个二室一
厅的房子,但我并不嫌弃,只是不忍心看他这么拼着命干罢了。

  过了几天,我收到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印着:×××机械电子有限公司,一打
开信纸竟是如此熟悉的笔迹,我的心有些颤栗,且看信所云:依:别躲我。那天你
知道是我,别忘了我们曾经的那段恋情,我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现在,我回来
了,在一家合资企业工作。明天下午两点我在纳元咖啡厅等你。

  信很简单。我把它折好,夹在我的日记里,这可千万不能让我丈夫知道。我突
然特别地烦躁起来,猛然间又觉得自己站在十字路口,天色已晚,我还能分辨东西
南北吗?我可真不是个东西,酿成了这出戏剧。游离于两个男人之间,这算是什么
道理?!

  好戏还在后头呢!我决定赴约了。这是经过再三思量的,好女人就应该面对事
实。我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怪谁呢?

  我穿上大衣,如期赴约了,外面出奇的冷,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街上无一
人,我像一只被逐出伊甸园的麻雀,又似一个戴着大口罩全副武装的间谍,可能会
对这个城市有点益处,反正没人注意我的行踪。

  他早就在那儿等我了,一件蓝色的风衣让他显得很焦虑。

  看我进来他连忙站起,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三年来第一次交谈,不,应该说是审
判。我真受不了他的质问,最后他又软下来央求我离婚,与他生活在一起。这怎么
可能呢?我可不是个背叛的女人,我得对我的丈夫忠贞,现在我可是他的妻子,你
得分清主次。你不过是我的旧情人罢了,人走茶凉,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我们之间还有爱,那也不能证明什么,我不可能弃他而去,这样缺德的事我做
不到。虽说他丑没你英俊,但他对我很好,三年的时光已经将我们置于两个完全不
同的世界,除了陌生与隔离,还有什么?哎,现在让我怎么说,与他不离婚,与你
保持以往的关系,那你乐意吗?而且这种事我也做不到,其实做个情人也没有什么
不好……可是,我也没法子,求求你了,赶快走吧!别再打扰我安静的生活了。过
去?过去是什么?我不想再将过去的虚无缥缈带进我现在的生活,旧情?我也不知
道,它极不可靠。

  想到这儿,我对他说:

  “你说的根本就不可能,我们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还有
事,得先走了。”

  说完,我站起身走出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咖啡馆。

  时间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过去。这些日子我不断地收到他的电话与来信,但我都
置之不理。我也搞不清为什么我和丈夫的话越来越少,而丈夫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黯
然无光,像一朵哭泣的矢车菊。每天下班回来,我倒头便睡,丈夫把饭做好,给我
端上来,问我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摇摇头。一连好几
天我没和丈夫说一句话,很苦闷吗?我想是的。

  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人面前是多么的脆弱!说实在的,我一直都深爱着文,现在
依然如故。可我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他与我在一起,以后就不后悔吗?万一到时
他另有了新欢,那我岂不成了真正的乞丐?而且他现在马上要高升为经理了,我又
怎么能高攀得上?他的事业以后肯定飞黄腾达,而我又算得了什么?

  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何况向我丈夫提出离婚,这话我怎么能说出口?他从
来都是对我百依百顺,什么事都听我的,这样的男人,如今也不多了。我虽然不爱
他,但觉得他可靠,心眼好,是个过日子的男人。

  我迟疑了,本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算了,谁知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而且不
是别人,正是我日夜思慕的情人。与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不能说是幸福,可
如果弃他而去,那我后半生只能受良心的指责了。而且那边是福是祸,谁也不能预
料。

  冬天的阳光从来就这么温暖。而雪花飘落的时候,我也并不知道,我只看见远
处的湖面升起了白雾,迷蒙蒙的。每天晚上我都坐在窗户下面,死死盯着那只栖息
的红蜻蜓。那冰冻的湖面上还有一只天鹅,白色的,它总在那儿徘徊。听人说它飞
不起来了。只是每天黄昏的时候,在湖面上走来走去,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
会儿,我的眼泪真的流下来了,是昨天晚上,我丈夫……我下班回来,他正一个人
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沉思,不知在想什么,他的脸色很难看。双唇紧闭。见我回来,
他的脸更阴沉了,血液在膨胀,我可以看出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依,我与你商量一件事。”

  我有些诧异,他接着说:

  “我们离婚吧。”

  我手里的花瓶“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而那一枝枝美丽的玫瑰花也散落
一地。我呆呆地望着他那张被痛苦扭曲的脸。他怎么这么干脆?这不是他的性格埃
“我配不上你,一年多来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你本应找一个比我不知要好多少倍
的男人。原谅我,我准备明天就走。”

  我打了个冷颤,外面的街灯突然全灭了。一个响雷震碎了玻璃,大雨如注……
后来呢?我们终于离婚了。而我也该去过另一种生活了。

  一直都是为了别人而活,而今我再也不能将自己葬送了,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但我也没有与文结合。两个人我都远离了,或许这是命运的差错。但我也不很难过,
我只是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快感,全身上下好像都被洗过一番,我变得出淤泥而不染
。这明显是个错。你们是不是很奇怪,我离婚应该是为了和文在一起啊,可是为什
么我却会这样?实在地说,离婚后我曾与文接触过,但是我发觉自己再也找不到从
前的感觉了。不是他变化太多,而是我的心境全变了。我再也提不起兴趣与他在一
起,纵然他口口声声还说爱我。

  对不起,文,我已经不爱你了,一点儿也不爱你还是去找你的幸福吧。他也没
再强求,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午夜的星星特别的明,“看得久了,星星自会落入心怀。”不知这是哪位诗人
说过的。而我却从未体会过。我只像一架快乐机器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地在广场上跑
来跑去挥舞着蓝色的手臂。别玩这一套了,星星时常在向我眨眼睛而我却不知如何
作答。收拾一些新鲜的话题么?我看没有必要。我又想起了梅利,我这才发觉她一
直都在我心里,只是在寂寞的时候才会想起。对于我们不能解释的东西,为什么不
能沉默视之?

  我可以在有阳光的日子或阴霾的天气里放逐自己,我可以一梦到底用不冷不热
的话语接近你,刺激你内心的美丽。

  别这样打扰我,那么就以你最好的方式来教训我,我渴望折磨。渴望用鲜血淋
淋的手指触摸你的灵魂。我这样喋喋不休地向自己诉说,只是给你一次机会让你知
道我的心思,然后犯着我的错,躲藏于我的角落。你只管倾听我破碎的激情与残缺
的寂寞。这样的你应该感到幸福。别不知足了。

  我在拼凑什么?

  就连我最好的朋友皮皮也开始疏远我了,对我大不理解甚至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才不在乎呢!要不要我给你讲讲道理,所谓异端就是恶之花就是魔鬼撒旦就是
背叛就是很女人的女人用一只眼睛看明天。

  你,听懂了没有?还是不懂装懂。

  我可没工夫一天到晚与你瞎诌。

  皮皮听后哈哈大笑,他说真不简单啊,依,你真不简单,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很可惜,我们没有异端的权力没有异端的兴趣没有异端的悔恨与泪水,没有异
端的自己与罪恶的根基。这下可好了,我们只会端端正正地周旋、挤压、复制。我
们很想睡可是却没有放纵的滋味,歇斯底里。

  那一刻我又开始不厌其烦地与你争执各种问题显示我的威力以此证明我们都不
是吃干饭的。我讲这话你明白吧。

  我开始注意一个男人了。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副巨大的眼镜将他定格在空中。

  他的双手止不住地动,男人显得很轻松。

  怎么,不笑了?还是害羞,根本就笑不起来?当那个新建的火车站成为你生命
中的驿站,你就像掩护一个孩子似的掩护着自己。你在大厅里搜寻,而站台顶端的
你却分明在紧张地抽搐。

  然后透过那长长的落地窗不停地朝那个女人瞅。她很像你的孩子,事实上你更
希望她是你的妻子或其他什么人。你的目光在搜寻。

  男人好像要落泪了。

  而我却没有看清他的脸。在火车站,因为离得太远,我不可能看见他脸上的霜
花。他那被捆起来的一个手掌,贴近落地窗。

  哦,亲爱的梅尔先生,你在找什么?在等人吗?我看有点像谁?

  你在等谁?吉美太太已经睡了,你在等谁?等我吗?我可不是一个如花似玉的
姑娘。你在那儿做什么?

  男人站住了。转过脸,脚步冷冷的,很坚硬。像两只用破了的锥子,很尖,深
深地刺向地面。

  吉美太太老和我谈论昨晚的那场电影。叫什么来着?唉,记性不好,名字都忘
了。嗯,让我想想,好像是《马背上的幽灵》。

  有这么一个电影吧。梅尔先生你想听吗?吉美太太可高兴了呢,她一个劲儿地
叫好,坐在我旁边激动起来就掐我胳膊,疼死了。现在我的胳膊还很疼,那抹红印
总是下不去。许多当兵的就在那火车站的广场逡巡,然后将那里一对对亲吻的情人
轰走,说影响市容。那儿有你吗?亲爱的先生。

  他的嘴微翕,好像不想说什么,但看见那警察,那座餐厅前面巨大的广告牌,
他就怕了。那儿哪有什么女人呀。没有他的。

  反正对他来说,无所谓到了极点便是恐惧。看啊,你那看海潮似的罂粟像血一
样漫过他的头顶,整个火车站,包括广场都在他的指挥下听候调动。那浮动的海,
那宽阔的人行横道,那一条条被刷得惨白的横线就卧躺在你的脚下。你没看到警察
吗?

  梅尔先生真得有些怕了。

  他看到那个女孩时,像一个雕塑。穿过长长的人流,她金色的头发自然下垂,
宛若他小时候玩过的洋娃娃。这些,电动火车与布娃娃才是生活最真实的根据。你
没看到那枚硬币吗?一角硬币在那个女孩的脚下滚,发出清脆的声音。怎么,你不
耐烦了吗?

  我是听邻居讲过这么一个男人的。四十来岁了,还是孤身一人。听说他曾经有
个情人,而且还有过一个孩子。但却都死了,好多年以前。

  “你不知道?整天在火车站转悠的那个男人,就是你曾经老向我提起的那个。
他以前的女人是一个妓女,最后不知咋的,可能是得罪谁了吧,结果被人给杀了。
而唯一的私生女后来也溺水而死。造孽啊!从前他整天与女人鬼混,与好多女人都
同居过,现在……,唉,像换了个人似的,疯疯癫癫,也不知受了什么打击。这样
的男人,也会到这一步……”我的邻居是个女的,她常常向我唠叨这些,我都听得
不耐烦了。

  有一次我看到他手里拿着空啤酒瓶在火车站的广场走。或者说是漫步。他的双
手背在后面好像还很庄重,真像那么一回事。

  他挤进站台。

  棕色的头发与那落地窗是一种情调。只听见“啪”的一声,男人捂住脸,抓住
女孩的手松开。

  痛苦的魔鬼,魔鬼的痛苦,或许还有羞耻操纵。“你还想干什么!”

  从他那悸动着的粗糙的脸上,分明闪着一种兴奋,甚至还有一丝快感,就好像
小时候吃母亲的奶一样,很扎实的一种激动悄悄地从那女孩的手掌下掠过。

  女孩很饱满,那高耸的双乳让人怀疑她的成熟。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十五六
岁的少女发育得这么完善。梅尔先生,你说呢?

  一丛淡淡的地光飞走了,候车室里的人推推擦擦地排成两行,到两边的检票处
检票,空荡荡的,大厅的空气有些污浊,没有阳光射进来。没有霜。没有花揪树。

  只剩下男人的手绢与嘴。那手绢是真丝的,上面绣满了紫色的小花。开花的藤
。男人火辣辣的嘴唇吮吸着花瓣,灼烫。

  让他的心发慌。他仿佛感到有一丝冰凉,接着血液开始流淌,盛开成为一朵朵
娇艳的玫瑰,堵住了他的嘴,塞进了他的牙齿缝,像一道闪电。

  就是在这样的瞬间他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他隐约地看到刚才的那个女孩,对,就是那个丰满的,落入了他的体内。还是
那张床。他死死地盯着那硕大的乳房。他的眼里有一种光。这么小的女孩怎么能是
他的母亲呢?

  他狂奔在欢乐中。

  可是当他把她按在床上,用他那双黑乎乎的粗大的手伸进她的裤子的时候,女
孩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没有尖叫。两个人都没有。女孩爬起来,脸涨得通红。

  她不娇嫩,她的目光甚至是强悍的。

  他怕了,将手渐渐地缩成一个拳头。

  他让她穿好衣服,可她却哈哈大笑起来。莫名其妙,整个房子都像要坍塌似的


  她挑衅的双手开始逼进了。

  他在惊慌之中穿反了裤子。目光,消融于女孩的脚跟与大腿之间。

  反抗。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较量。血差点流出来。还没等他开口,
一只典型的雌蚊子穿着花衣在他头上不停地叫。看来这是个好兆头。他摸摸自己的
裤裆,幸好,还在,那一切不过是幻象。

  叉开的手又晃开了。

  这一幕我没有看见。我穿着母亲留下来的蓝色棉袄,坐在两椅中间。

  你,敢来吗?

  到底是敢,还是不敢?

  男人的手臂划过两椅的空间。午夜,从那所福利医院散发出来的气息,呛人。
他捂住鼻子,欠欠身,向南,向那条最窄的胡同走去。

  鲜为人知。羞耻!

  男人狠狠地骂了一句。喘不过气,感到胸闷,嘴巴张得好大,俨然一个废人。
不,不是,你说错了,那不是立交桥吗?不远处的指示灯亮了。

  他想一把抓住她,就像那天在站台抓住她一样,让她不能动弹,一点儿也不能
。他真想冲上前去,让她跪着,可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吗?为什么要这样?妻子呢?
那个女孩的母亲呢?

  用不着问,男人已丧失了生殖能力。他的两条腿瑟瑟发抖,像两根柴禾棒,在
冷风中不住地颤栗。

  这可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拿你质问。来吧,宝贝儿,亲爱的,小宝宝。男
人喃喃自语,他分明可以听到由远即近的警笛。

  他忽地站起,连忙用手捂着耳朵,可那亮利的声音仍然穿透了他的心。我从前
可没干坏事。我不过就是和几个女人同居,这有什么了不起?与其中一个有了孩子,
她还不是死了?!或者她根本就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她是谁的。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这就是他的自语。

  我没犯法,我是个好人,是她们遗弃了我。妈的,她们个个是婊子。

  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屋里竟是些啤酒瓶和易拉罐,都是他梦醒的时候喝的。女人的香水,还有袜子
什么的。桌上的面包渣。还有两把梳子,核桃木制的,上面的花纹很刺眼,入木三
分。这话不假吧。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静立。

  桌面很光滑,不是吗?能容得下几张纸,几个大字?

  阳光反射进来。

  屋子很宽敞,电视机前的茶几摆得歪歪扭扭,斜躺在地上。

  清清嗓子吧。其实他只不过这么说说,他把眼睛睁开,他想喝一口水,他渴得
要命。他伸手将那半杯咖啡拿了过来。可是,没拿稳,杯子碎了,咖啡涌入他的寝
室。

  我何尝不想帮他呢?

  但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意识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变轻了,身子轻飘飘的,
真的,轻极了。

  男人仍旧吃力,躺在床上。有力的身躯将这张双人席梦思装扮得多么美丽。

  这是一种遭际吗?我看不是。你以为它是什么?男人却喜欢。他感到一对厚厚
的唇带着温热与芬香,将一股暖流送入他嘴里,他舌头的上方。湿润地带。沼泽地
。这种感觉与吮吸母乳一样。

  是吗?他没有挣扎,只是突然想到自己都五六岁了,还管母亲要奶吃。其实自
打出生,他放纵的牙齿,或者说嘴巴,总将母亲的乳头搞得破烂不堪。后来为这母
亲还到医院看过好几次。

  他想起来了,他的手一直在抓那乳头。吃奶的时候,手一点也不老实,而从此
母亲痛苦的呻吟也留在了记忆里。

  这样的乳汁真的很有味道。他细细地品尝着那么多女人。

  三位一体。她们曾在他的焦灼与渴望中,梦想成真,啊,梦想成真!

  这是事实,他的,或许还有根据,存在的根据。

  如今他能够记起了,而且那样的镜头越来越清晰。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

  他抑制不住天刚亮的时候,他就听到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声音很沉重。偶尔
还夹杂着几声吆喝。几个男人从门口走过。

  准是一帮臭警察们,拿着手枪。

  他暗暗思量。

  那条又黑又窄的巷子穿过菜市场从他的头顶,延伸下去,闪闪的光亮。垃圾堆
里的东西排列得很整齐,他忽然想到上面有许多的七星瓢虫。因为他小时候看到过,
但却不能动,穿过了那片沼泽,什么都不会置他于死地了。

  离城市很远。如今在这样一个充溢着复制不断运转,而似乎又很平庸的世界中,
个人的存在似乎已微不足道。可他不这么想。斗争与平凡。脚下的泥巴将他的裤管
弄得很脏。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和几个女人的尖叫,就像狼嗥一样令他窒息,他想到
曾经最爱的女人。其实他哪有最爱的呀,他需要她们,而不只是她。

  微弱的呼吸中传来尖锐的反抗,那是来自他内心底层最薄弱的力量。

  女人开始说话了。对,就是那个与他有过孩子的妓女。她的出现令他惊恐不已,
还好,这里没有别人。

  味道好极了,还不快回去?

  女人指着他鼻子,然后开始咳嗽。故意挑逗。他注意到她那两颗紧挨着的琥珀
色的牙,在引诱他。是的,在挑逗,散开的头发遮住了面颊,最敏感的部分开始刺
痛他了。由此引发来的紧张感与人体内的一处特殊机制相结合,于是就产生了作用,
让你腹痛,想生育。

  混沌。就像死海的波澜,只在深处。

  男人的眼光在扑朔迷离的平面上变得紧张。那是沼泽地的平面。

  他觉得有一种不安全感。

  “喂,快点儿,你在那儿干什么?”

  又是一声喊叫,谁在对他说话?

  然后她开始吻他,唇,鼻尖。他只任一种温热传遍全身,然后她又开始吻他的
额头。很光,他的额头。没有皱纹,舒服极了。

  他感觉。可全然没有了战斗的力气,谈不上继续。他哪有力气啊!他原本就无
力,现在就只剩下了这微翕的嘴唇。

  浑身都让他着迷。他觉得她的身体变短了,缩得很快。而他好像一架破旧的机
器,零件全丢了,还摆弄什么呢?

  他举起手臂,想用点力气,他想趁这个机会喘一口气,他甚至用手量了一下胳
膊到女人平面的夹角。

  其实他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这双手可以掐住女人的脖子,完全可以。可是他的手却松开了,没有抵达便又
离去了。她那光艳四射的睫毛,那温热的眼睛,给了他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武器最有力。

  用一条温柔的鞭子去抽打暴力吧,男人没说这话。只是一个瞬间,要用鞭子抽
打。

  这里没有太平间。

  没有什么危险了。他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就会想起石缝间潮湿的青苔。到了这
会儿了,他还阵阵有词呢。

  “滚开!”

  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令他毛骨惊然。就好像所有的毛孔都扎进了绣花针,一
直接近骨头,骨髓。

  他的手总是湿乎乎的,而且发灰。他扬起头的时候,我便看见了他脖子上那块
椭圆形的紫斑。

  “你爱骑马吗?”

  这是他常去的一家咖啡屋的小姐在问他。他舔了舔嘴唇,注意了一下她的腿。
其实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情景。那时他才二十岁。摔得很惨,那是
匹烈性马,黑色的,长得蛮精神。幸好是他的胳膊先着地,头恰好跌在上面。可是
从那时候起,他就再也没骑过马。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想起这些,他的肩关节还隐隐作痛,仿佛那伤疤要裂开一条口子,将他整个
儿地吞没。

  “马可不是好动物。”

  他很平静地回答,好像又是自言自语。他根本就没理会小姐的问话。

  这儿没有马,没有动物也没有昆虫。他还记得自己从马上摔下来时还被马的后
蹄狠狠地踢了一脚。

  但他又很庆幸自己没被马拖着跑,否则他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喝咖啡了。或者
欣赏小姐的美腿,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他还是忐忑不安。这位服务员小姐的两条美腿不停地在他眼前摇晃。他并不
喜欢看到它。小姐看到他窘迫的样子,竟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啥啊?有啥好笑的。

  男人被激怒了。仿佛这是他的耻辱。他觉得笑声是如此的熟悉令他难以忍受。

  最后他还是悻悻地走了。连账也没付,是忘了吧?踩着梧桐树叶,脚下发出
“沙沙”的声响。他把大衣脱了。这时太阳已经开始下落,向他的身后洒下一片黄
金。

  也像是粪便。

  我留意了一下他的胡须。几天没刮,像一堆乱草,确还像别的什么东西,我可
没在意。空虚的胃。从沼泽地传来的湿气,额上镌刻的紫灰色条纹。别那么认真了,
喂,说你哪!

  还在那儿愣着干什么?

  当一切都彻底终止,清晨的星光便会顺着你的体内滑下去。

  来吧,亲爱的,让我们开始,早晨的星光是多么的美。

  屋外。竟有些噪音,其实我指的是楼下。是楼下面的那个垃圾堆再朝右拐。那
儿,有些不安分。当他再次走进那座医院,便又被那浓重的药味所刺激。头有些晕
眩,不是吗?

  “你这个鳖种!”

  这里没有太平间。我再说一遍,死人从来不往这里送。而他所走过的那间屋子,
倒也挺干净。

  在迟疑中他向后退,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似的,竟“嗷嗷”直叫。

  这里没有太平间。

  一枚小小的火柴盒便是装满关于这个世界的见证。他厚厚的嘴唇,脱落的灰发,
那枚稍一用劲就能挪动的牙齿。都可装入那个纸盒子里。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火柴盒着了。

  他领口的衬衣连同这盒子一同烧掉。

  “梅尔先生,你好。”

  他很熟悉这样的问候,可是已经记不起来了。一张黯淡的嘴,上面有点红晕。
一枚小小的镀金戒指。那女人冰凉的大腿与中止的呼吸以及那被雪水洗过的眼睛,
方才如梦初醒。

  女人的发髻打得很结实。

  他这才想起咖啡馆的那位小姐很像他母亲。她母亲年轻时就是这个样子,长长
的发辫盘起,一双乌亮的黑皮鞋就能够吸引他的视线。朝上,再朝上。

  他熟悉这样的色彩与光亮,熟悉这双鞋子。熟悉那两撮飘动的刘海儿。

  “梅尔先生……”
 一张小小的桌子落满了烟灰。是那位小姐在叫我吗?

  梅尔先生。她怎么知道我叫梅尔呢?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这个
名字是我的吗?

  成堆成堆的烟蒂,在这个咖啡馆弥漫开,“先生,还要点什么吗?”

  他一眼就瞥见了坐在靠窗的座椅上几个留胡子的家伙。一边划拳嘴里的酒气一
边朝他逼近。其中一个还留着长发,不男不女的。只是这香烟,这玻璃窗内敞开的
新鲜空气,这位小姐涂得血红的双唇,还有她扭动的身躯与臂。显然,这一切都向
他发起了进攻。一不留神便会落入那灰网,那黑色的沼泽地。他神经敏感地朝那几
个人瞅了两眼。

  医院里的气味呛人。晚上显得更阴暗。偶尔看见几个穿长白褂的,也只是匆匆
地从他身边擦过。这滋味很好,她们手里拿着手电筒,刺眼。他看不清她们的脸。
他只好捂住眼睛什么也不看。

  一段美丽的舞曲在他耳边回旋。

  “先生,来一支华尔兹吧。”

  他觉得这个女人像蜡像,很白,白得让他呼吸困难。“这个老家伙。”

  女人很轻松地骂了一句。

  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旁边的座椅。女人的烟蒂。整个空间。粉色的地板,旋转的彩灯与重金属的最
强音狠狠地踩着他的脚趾头。他感到痒,操你妈。

  一双粗糙的手,按住了他的胸口。

  最后的贵族。不,不是,他才不是呢。仅仅是用蓝色的液体换取一些天真罢了
。然后那液体便被海绵一样的东西吸得满满的。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一只蜘
蛛。一只金色的蜘蛛,它在织网。

  趁机想捞取其实那是暴力。

  怀疑。继续不可声张地将他判为死罪。他梦见这只蜘蛛落在了地上,顺势咬了
他一口。他被打到了地狱。

  她的吻一点儿也不优雅。她还用手狠狠地抓他的脖子,仿佛一下子就能把他吞
没,然后消化。

  男人挨打的时候,看长鞭子落下,依旧没有忘记这女人对他的凶狠。或者,他
自己也仇恨。你还敢吗?哈哈!

  他当初真应扇她一巴掌,或者让自己的羞耻心不能再这样麻木下去。他死去的
女人就像是夜晚里的红蜻蜓,转眼只在玻璃窗上留下一抹暗影。或许这是生命唯一
的见证。而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依旧可以看见蜻蜓飞离过的痕迹。悄悄地消失
了,一点影子都没有。他原本应该占上风的。

  一丝的悔恨漫过头顶。可不,他觉得自己像吃了一只苍蝇那样难受。要不怎么
总是无精打采呢。

  梅尔,你快乐吗?

  连我也开始问他如此无聊的问题了。装得一本正经,好像还很满意。

  他紧巴巴的皮带像一条发亮的、蜷缩成团的蛇。他很注意这些细节部位。比如
裤口的拉链,皮带,或者脖颈上的紫斑。可是这些又令他厌烦。

  就像经理厌烦他一样。他不过是个小职员,如果再继续下去,他仍旧会受到侮
辱,而且多半是来自女人的侮辱。可是这些都是他自找的,有什么办法。他常常拖
着湿漉漉的裤子回到这里。他不需要偿还什么,如果他一直想得到的仅是女人。其
实事实本如此。结果呢?还不是被女人征服了。

  一张张美丽的脸像一帧帧画面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简直受不了这样的挖苦与
嘲弄。

  “好久不见了,亲爱的。”

  他受不了她的眼神,好像穿透了他的心。虽然她曾与他保持过长时间的肉体关
系,但他却看不惯。他在她面前暴露无遗,他觉得自己正乖乖地在这个女人面前扒
光了裤子和衬衣。裸露出腿。他不在意,赤裸裸地受着女人的玩弄与鄙视。然后她
又让他浑身打颤地穿上衣服。她没动他一个指头。慌乱中他找不到内裤,直接便套
上了长裤。而那曾经令他大获全胜的部位如今只是一个废品。早已丧失了潜能。

  下贱。丑陋。难堪。

  他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地完了。暴露在那根香烟面前。那小小的燃点仿佛凝聚了
他过去所有的光明与黑暗。

  丑陋。那曾是他最厌恶的一个词,而现在却成为他自己最真实的写照,一时间
又摆脱不了。一个供男人进攻的武器,完全失去了它的效力。虽然他自己的所作所
为并不令人满意,但他还是做了。

  他败下阵来。

  可是他多么想抚一抚她的长发,她金色的头发,那个被他当作是自己女儿的孩
子。这时,他只是想摸摸她的头发。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他很不舒服地靠着那只火炉,蜷作一团,向着南面。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几个
女孩的窃窃私语。水笼头开得很大,他听不清楚。可这墙壁并不隔音,他还是听着
了几句。

  “我怎么就不知道呢?老实说吧,我可是受够了,女人天生就张着血盆大口……”
另一个说:“我干妈说男人没一个好的。她被一个男的抛弃后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可她后来还是结婚了。但她不想要孩子,那男的却逼她生一个。她说女人又不是
生育机器。结果还是离了。后来……”后面的他听不见了。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屏住呼吸,让耳朵紧贴着墙。可还是听不清楚。可听了这么几句,让他很丧气,
觉得现在的女人越来越可笑。他甚至从鼻孔中发出了一声冷笑,“哼”。

  “女人天生是弱者。”

  莎翁真他妈的说得好。想到这儿,他觉得还是蛮过瘾的。

  当我又一次把他送入地狱,他应该感激我才是。感激我。

  这个美丽的女人用恶毒的心布置天罗地网为他抹去不幸的遭际,已经够幸运的
了。我可以结束他的故事了,就在这个明媚的四月,我内心熠熠生辉的光环装载着
我高贵的誓言与血样的毒汁,它将生生不息。

  你,敢来吗?

  如果你能将我诱惑,那我给你百分之百的我。如果你不能,那也休怪我无情。

  他将双手插进裤兜,然后斜视着我。

  怎么?

  我唯一的对手就是你,如果你不出来那我可就进去了。信不信由你,谁让你的
门不锁。你的诱惑带着挑衅的味道。傲慢的空气里,飘着几片暧昧的云朵。

  我从这明亮的空气里就可以发现什么规律,从远近的村舍可以捕捉一些气息。
我有理由这么做。你呢?当我看见你低贱的目光照在我身上,你疯狗一样的牙齿在
不断地咀嚼那块人肉。

  好像还津津有味。

  屋里的阳光全部被驱散,啊,不,亲爱的,楼阁上面还亮着灯,还微存着你的
呼吸。如一碗刚泡好的统一方便面。

  没有记忆,只有颓废。连山楂花都开了,而我仍在这里。敞开的山谷里野玫瑰
依旧直言不讳,对我。

  这是贵族的世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这是我早已预谋的诡计,你却不偏不倚
地进入了我的圈套。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中伤而离开,他没有。而我的恶毒却不留痕迹。我的微笑暗
藏杀机只为骗取你的信任。只为让你在我的怀抱成为一只酣畅的狗,成为我的玩物


  他健壮有力的身子雄性激素在不断分泌,直至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体魄与
魅力足够使一个温文尔雅的妇女陶醉,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喜。在焦急与等
待中,在不安与疯狂中展开了意志与表象,精神与肉体的较量。幸好我早就收拾好
了东西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像一只蝎子似的,将脚伸进土里。

  很及时,很显眼,他低垂的双手,弯曲的脚步以及那扩大无数倍的紫斑,都显
得那么傲慢不可一世。男人没有屈服,他怎么会呢?

  即使我迈开脚步,用一种低哑的嗓音问几个问题也会使他捉摸不透。

  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长。难以测量。

  有一次我亲呢地拍拍他的肩头,然后笑眯眯地告诉他我得走了,不可能在这里
久留,不可能总生活于预谋。我得放过你了。

  我的一位女友说:“你就这么轻易地把他放了?”

  可不是么?连我自己都觉得纳闷。

  我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厨房里的各种器皿都在原处。厕所里的水还在哗哗地
流。我换好了衣服。上身一件米黄色的圆领衬衣,再配上一条宝蓝色牛仔裤。对着
镜子照了很久,然后闭了灯。将屋里大大小小的门能锁的全锁了。

  如果生活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过活。如果一次次停留之后仍要走,那么为什么
我们不能给自己一次机会,不要再去接受任何虚妄的理由和无缘无故的出走?

  当然,一切都是基于物质之上的;当然,窗外的太阳温暖的不仅是你的脸庞。
你的歌喉,略带沙哑,是唱给我的吗?

  那座工厂传来了一股什么难闻的气味,令我作呕。我怎么也想不起小时候曾在
垃圾堆里走来走去,只为找点什么宝贝。

  或许那刺鼻的气味并不是从那座工厂而是从垃圾堆里散发出来的。那低低窄窄
的围墙始终在我的记忆里。灰色的、充满着旧工业时代的各种气息。

  我明白了。当我无缘地握着那根围杆,当我紧闭双眼一个劲儿地抠指甲,当我
在那个小女孩身上放了一条毛毛虫,当我把石头砂子塞进她们的饭盒,我就记得了
。那时我的屁股上总是一条条的红印,爸爸举起扫帚使劲儿地朝上面打!

  可我不埋怨爸爸,一点儿也不恨他。我一滴眼泪也没流,心里暗暗窃笑,不是
对爸爸,而是对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女生们。甚至我还很得意自以为很伟大很了不起,
就因为我总做坏事总把她们的玩具藏起来看着她们哇哇大叫而我心里却在窃笑。我
用沾满尘土的糖葫芦,用洒满砂子的水杯,用蚯蚓与毛毛虫做我的武器,只对那些
能言善辩温柔和气满脸堆笑很懂礼貌守规矩的女孩。

  我还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时,我一点儿也不懂礼貌,见了老师也不问好,害得我
直到二年级的下半学期才戴上红领巾。那时我可伤心了,心里还一个劲儿地问自己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其实内心根本就不服气。直至有一天我也成为她们中间的一员,成为一个成绩
又好又很懂规矩不毛不躁的女孩时,我才发现自己的从前全错了。我为自己发现的
这个真理感到自喜。后来我总是成为老师学校夸奖的对象,在他们的精心培育与家
长的配合下,我终于成为了一位全面发展的学生。一张张奖状,一个个奖杯都被我
捧了回来,甚至电视台的叔叔阿姨也开始报导我的事迹了。

  我温顺极了,像一只小羔羊,雪白的羊皮招来了众多的目光它令我耀眼光彩夺
目不一般。我也时常满脸堆笑,像一朵甜蜜的山茶花,男孩女孩都喜欢我。

  可我却没有忘记自己原本就是一条蛇,而且是一条毒蛇,心是黑的,内外黑白
分明,我把它叫做生命。

  蛇的本性我自不会忘记。其实我也难以抗拒,或许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位美丽的
少女,只为诱惑你。

  我吐着柔软的舌头,懒洋洋地趴在一张荷叶上晒太阳。我并没有看见其他的生
物在这里游走。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天国,我唯一的游戏场所。偶尔看到一两对情
人携手走过,我就发出狞笑,常常令他们惊慌失措。

  而水水却说这样不好。

  水水是我唯一的同伴。跟我一样,她也是条蛇,不过是条青蛇,她不像我有着
美丽的花纹,她再普通不过。可是上天却把她赐给了我。我们整天在水里游来游去,
像水藻一样呼吸。在荷叶上玩弄甘露,用我们的舌头舔射下来的阳光,惬意极了。
我常常对水水说,我们过的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哪像那些人呀整天忙忙碌碌,也
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

  反正我是不会厌烦这种生活的。你呢?

  水水叹了口气说,那也不见得。你别高兴太早了,这种日子我已经过腻了,我
可没发现还有什么乐趣,就我们俩在这儿相依为命。唉。

  水水没再说下去,它叹了口气然后摆摆身子,很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沉闷,还是有了什么心事?”

  水水一听,嘴巴张得更大了。它打了一个呵欠说没什么只要与你在一起。

  它自由自在地游走了,给了我一个极其诡秘的笑。我可没时间理会,还是晒我
的太阳吧。瞧,躺在荷叶上多舒服。当水水看见我的时候,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水
里的鱼。那一根根湿润的水草直缠我的尾,我看见水水正在一棵水草下面休息,它
双目紧闭,看上去很神气。8一天水水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刚才在岸上走了一
趟,真是味道好极了。你猜我看到了谁?是许仙。果然不出我所料。

  哎,说真的,我还没见过这么使的男子呢,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井边打
水……”我伸了个懒腰,连打了五个呵欠,水水还没说完,我就把它打断了。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过过人间烟火的日子?我可以看你演戏,怎么样?
够义气吧,我看你是想嫁给许仙了吧,别被他迷住了!反正你也差不多修炼了五百
年了,可以走了。”

  水水听了有些生气。不过见我说出了它的心事,它也蛮高兴的。这样也好,它
离开了,那我独个儿,多自由呀。而且我想再修炼五百年,上帝不允许我这么早就
变成人,而我自己也不着急。我甚至为水水的想法感到好笑。不就是个许仙吗?值
得这样吗?还不如我养精蓄锐舒服呢。

  想到这儿,我还是很安心地睡觉去了。

  果然,水水脱去了蛇皮,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女子,恐怕人间也是难找的。紧接
着她用美貌迷住了许仙,他们结婚了。在极短的时间里,它可成就了一件大事。

  小两口日子过得挺甜蜜,他们开了个杂货店,什么都卖,比如白糖、水杯、卫
生纸、螺丝钉等等诸如此类什么都有,这些都是它告诉我的。有一次水水又溜到我
这里,眨了眨它的小眼睛对我说:“你怎么就不动心呢?当一个人真好。那滋味我
可从未尝过,可比蛇强多了。”

  它振振有词地向我描绘人间的种种快乐,描绘那个花花绿绿色彩纷呈我从未见
过的世界。还给我讲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什么电脑啊,KTV啊,VCD啊,我连听都
听不懂。心想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埃看水水这么兴高采烈地给我讲,我可真感
到迷惑了。“有浓妆艳抹袒胸露乳的女人,还有西装革履,面面俱到的男人。”

  唉,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整天看着他们从我身边走来走去,我已经见识过了
。只是经不住水水的诱惑,尤其是当它手舞足蹈地在我面前显耀,我心里可真不是
滋味。我特别容易受别人的感染,即使我知道那并没有什么稀罕的,可我心里真的
不能平静了。说实在的,自打水水成为许仙的媳妇,我打心眼里就不愿意。别看开
始我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会自由自在还幸灾乐祸,觉得水水是进了狼窝了,死无葬
身之地。可现在看来,一切都与预计的不吻合。水水走后,开始我还挺高兴,可没
过几天我就受不了,发觉自己太孤单没有人陪伴,发现先前美妙的生活全部被打散
。我失落极了。真的,我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寂寞让我如此憔悴,每天每天变得
极为慵懒,除了睡觉就是晒太阳,什么事儿也不干,我已经厌烦了。

  于是我开始艳羡水水。为什么它有许仙而我没有,为什么它可以去体验人的生
活而我却不能?我无法回答自己。如果现在的生活也叫做修炼,那么我宁愿脱生成
一个人,看看人间的百态,尝尝人间酸甜苦辣是何种滋味。一天,水水又来找我的
时候,我把这话对它说了。

  “那好啊!”

  水水看起来很兴奋,“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在一起了!”

  于是我脱掉了那张斑斓的皮。修炼又算做什么?好蛇坏蛇,成精成神这些都不
如做一个人。就这样,我与水水一样,成了这个地方,南方一座小城的公民。但我
没有房子,水水就把他们小两口的屋子腾出一间让我祝晚上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舒服
极了。我激动了一夜根本就没睡着,对什么都感到新奇。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生活,偶尔我也给他们进进货或者帮他们看看店铺。日子就
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我觉得许仙配上水水真挺合适。英俊货郎与美貌蛇女,真是
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水水的确出落得楚楚动人,要不怎么就把许仙勾引上了?

  我可只是为了好玩才来到人间,可不像水水那样为了一桩婚姻,更确切地说为
了许仙这个男人。时间长了,我就有些厌倦了。住在他们家里总觉得很别扭,而且
我越来越不习惯与周围的平凡女子打交道,越来越坚信我本不应该成为她们中的一
员。

  这样一来我就十分沉闷,感觉比以前更孤单了。整天做那些琐事也很无聊,水
水自然也很少陪我。看着他们夫妻俩欢天喜地地忙里忙外,我可真有点嫉妒。其实
如果我觉得极其无聊,可以在水水不在的时候挑逗一下她丈夫。这样做完全可以。
虽说我比她修炼的时间长些,足够成为“精”,但变成人后我也算得上是美丽绝伦
。至少表面上如此。我相信自己完全不比水水差,只要我略施小计,许仙便会投奔
到我怀里。

  但实际上对于许仙我半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仅仅是想让他在我无聊的时候填补
一下我内心的寂寞,那就太不值得了。像他这样肉眼凡胎相貌英俊的男人比比皆是
。何必呢?

  我有点想我过去的生活了。可现在却进退两难,这种滋味比被人戏弄还要难受
。水水也不理解我。看来只好先在这儿混着了,边走边看吧。我也不知道水水来人
间寻找的幸福不过就是一个自食其力普普通通的许仙罢了。许仙是什么?不过是一
个不懂或者看不透我们这种超生物的精灵的人罢了。他一点神气都没有,整天就知
道忙那些我最看不起的事,让我觉得很乏味。而水水却整天乐呵呵的,难道她真的
满足了?

  我开始怀疑水水也怀疑我自己。如果这样安身立命像他们一样结婚生子我可不
愿意。可如果让我回去再修炼五百年,那我已经提不起兴趣了。既然水水已经成了
本本分分的良家妇女,而且已经有了孩子。那我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

  于是我走了,费尽心思将自己与水水作了一番比较,觉得上帝造她可能就是为
了让她嫁给许仙什么的。而我呢?来到人间不过只是过客,走的时候,并不带走什
么。

  我摸了摸自己的身子,不再是光溜溜的了,我成了实实在在的人。已经如此了,
我有着优美的身姿及两条腿,可我蛇的本性并未消失。相反,它埋得更深了。别忘
了,我是蛇精,我可以永永远远地这样心怀鬼胎披着一张人皮,可内心却充满着我
蛇的罪恶与不赦。

  这是我的角色,也是使命。破坏。懂吗?

  我想只有我才适合这样在操纵着地狱与天堂,蛇兽与人精,麻木与激情的世界
中存活。

  当我明白了蛇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自卫或侵占,争夺与欺骗,我也明白了人的世
界也并不比这好多少。或者它更具魅力与魔力,像一块磁铁似的吸引着你。要不然
水水怎么想去做人,而我也执迷不悔地随她而去了呢?

  当我向水水和许仙道别的时候,我说我想去别处看看。我把最后的眼光投向了
许仙。

  这时水水连忙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我说我的妖气太重,千万不能让许仙
看出来。

  我说怎么会呢,一个肉眼的男人鼻子就这么好使?而你与他生活了这么长时间,
怎么把咱们的老祖宗都给忘了?

  水水有些拘谨。听了这话,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我还是祝她幸福,可别被压在雷锋塔下,那塔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推倒的
。水水听了有些不自在。她说我来人间只是为了得到爱。如今也有了孩子,我准备
一辈子就呆在这里,不回我们的深宫了。

  看到我这么暧昧的眼神,她似乎希望我赶快离开,怕我勾引她丈夫许仙。可我
能使什么花招呢?再见了,水水。

  我舞动着美丽的腰身从蛇变成了人。现在我准备重新做人。当我又一次回头,
看到那片空荡荡的荷叶与娇嫩的水珠在上面滚动。这些露珠长着像小猫一样的脑袋,
在枝叶上徐徐摇摆,而那一根根鲜美的水草折射着太阳光隐匿于深水的背后。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想到这儿,心里便开始疼痛。

  但我也不一定永远就不快乐。失去了蛇的身子与水水这个伴侣,虽说有一种说
不出的难过,但也感到彻底的自在。

  现在的我混在人群中已经多年,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我心狠手毒地盘算着我的
计划,用蛇的奸诈与狡猾骗取了朋友也赢得了敌人,但我最终都会失去他们的。这
我知道,这由我的秉性造成,是命中注定的。我不断地为自己创造机会可是又一次
次地将它们打碎。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这种方式。谁让我修炼了千年呢?当初如
果我再继续修炼五百年,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

  我拖着女人的身子活了这么多年,当然,从那时起,我再也没见过水水,或许
她早已被同化为一位温柔娴慧的妻子,一点儿精气也没有。终于成了家庭主妇开始
她的另一生,而许仙自然也不一般,他们可能过得幸福,正享受天伦之乐呢。

  或许是我修炼的时间太长,竟没有一个人能将我看穿。幸灾乐祸之余我还准备
再赢得一次。总不能白来一遭吧。

  我已经说过了,从小小朋友们就怕我。我总在她们的脚下扔石头看她们一抬腿
就掉个底朝天。可后来,渐渐地我蛇的意志慢慢地由外向内转移,我完全可以将我
的天性控制,完全可以不留一点痕迹。

  连我的老爸老妈也不知他们的女儿前生竟是蛇,不过是偶然来到人间,体内仍
有着蛇的基因。是蛇人或者人蛇。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了一条真理,就是人蛇与人做爱时,那种感受无与伦比好像
还更为美妙。人怎么能是精的对手?就像我曾经诱使一个男人与我做爱,我只是一
味地戏弄,而他摸到的也仅仅是我嬗变后的人皮罢了。怎么样?味道好极了。虚空
的肉体,我以为。里面充满着毒液,每个与我做过爱的男人,性器官都会受到损坏,
以后再使用效果自然不会太好。

  这就是我最引以为自豪的事情。

  说到底,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坑害男人的。最后时间长了,我觉得烦了腻了
的时候便会寻找其它的方式。

  我吐着鲜美的舌头,张着血盆大口在人与精的交战中苟活。

  终于有一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那条神出鬼没的蛇了。至少沾染了许多人
的恶习。这样我就成了一个不人不蛇,不蛇不人的怪物。蛇是我的祖宗,可我现在
又在蛇性与人性的双重轰炸下成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家伙。我用人性来保护自己,
却用蛇性作我的根基。这样力量强大任何人都难以匹敌。

  可是就在我欣然自喜地时候,我却陷入了另一种焦虑。原因是这个原本就不属
于我的世界正用它的规则来要求我。当然,这些规则,游戏的规则我早已熟悉。如
果我还是蛇,至少还能修炼五百年,而人类的生命却如此短暂。生老病死,福祸不
断,凶多吉少,人事难料。这一切,都让我不习惯。但这些,我也只是想一想,想
一想而已。用我最高的天真去玩味人世间的苦痛,这难道不是一条出路?

  我没有绝望。在双重的精神与肉体的斗争中,我感觉自己的头脑有时是割裂的,
处于一种几近崩溃的边缘状态。我想起了水水,就是那条青蛇。或许她的选择是正
确的,可是……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没有水水一样丰富的情感与欲望。

  和她相比,我似乎更像一块石头。没有天真的妄想,也不想与什么人来往,我
有的仅是冷漠与麻木。即便是理智,它带给我的也无非是那么多的操纵手段,以此
达到我的目的,弥合我的野心。

  不像水水,也不像其他的凡人女子,对什么都有一种强烈的欲知。很遗憾,我
没有。其实在我初来人世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好奇心,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可是
现在,我觉得人活着挺没意思的。而他们的世界并不适应蛇的本性,为此我感到不
可思议。

  但我也只是这么想来着,根本就不后悔。

  晚春的风把这个池塘吹得分崩离析,草叶根儿在那儿纷飞。

  想想吧。要不是变成了人我哪能享受到那么多快乐,哪能经历那么多的男人或
女人,我又如何体会死亡的冲动与人性的本能?

  一切自不必说。想到这儿,我心里竟乐滋滋的。一种出奇的快感浸满了全身。

  世界在我眼中缩小了,像一个火柴盒。而我却被它无数倍地放大再成为燃点。
就像悬挂在树枝上的水果,在这嘈杂的时刻,开始燃烧。

  而我的眼光里再也不会出现如雄性的梅花鹿一般健康的男人了。当我偶然感到
他的存在,我会发现我并没有失去这样的体魄,或这样的精力。那样一般的神灵活
现,早已离开了我。

  我觉得不可思议。或者至少有点奇异。我看着他走进来,对着我笑。

  而阳台上清晨的阳光依旧美丽动人。邻居家老太太那几层深深的皱纹慢慢地结
成了一张网,从空中飘来,径直走到我的床边。将我罩上,像灰网一样。

  她蹑手蹑脚地朝楼上爬去。声音很轻,似乎怕把我吵醒。

  可那枚金灿灿的大方戒指却在夜里更为耀眼,它灼人的眼目。

  她曾告诉我那枚金戒指是祖传下来的。这不,她也快八十了,虽说耳聪目明,
但老说自己活不了几天了,可对这枚戒指总得有个交代吧。

  而我也不太关心这个,虽说老太太无儿无女,一直都想认我做她干女儿,但我
总不大愿意。这事也就放了好长时间。但老太大的身体还硬朗,也不需要我帮什么
忙。她说我什么都能做,就不用麻烦你了。

  我呢,也不大爱管什么闲事。有一天这个老太太终于死了,我才觉得有些什么
可留恋的东西。人真是贱。我承认这一点。

  鸽子在飞。

  多晴的天空总不见雨。却令我着迷。记得老太太曾对我说过几句:要是我有你
这么一个女儿也就满足了……我很糊涂,一点儿也听不懂。或许是她太孤单了吧。

  院子拐角处的那只老猫总用那双发绿的眼睛盯着我,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朝我扑
上来似的。那跃跃欲试的胡须,还有那犀利的爪子,总在地上蹭来蹭去。或许不经
意时就能抓伤自己。

  你该离去了,我的老猫。现在没人管你,没人管就不等于你不可爱不重要。独
来独往没有虚伪不会讨好不正是你的特色吗?只要那只破破烂烂的垃圾桶还在,你
就不能抽身而走。而我此时,却想喝一杯绿茶,清清嗓子然后很镇定地与你共舞。

  昨天刚下过雨。被洗过的世界一切都是清新。让我带你走吧。穿过无雨的城楼,
穿过没有天空的彩虹,只需穿过便能走完一生。

  梅说你不能这样,梅的声音很小,仿佛从遥远的空中经过纤尘不染的光年,又
回到了我这里。让我觉得很蹊跷。

  撑着一把黑伞可我不能把你遮于伞下。亲爱的梅利,当我用一根手指就能深深
地把你弹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并不是这样的。或许世间的事总是如此,在
你不经意时就会离你而去,把你抛于它的身外。梅利,没有一个人能把你想起,除
了自己。

  当我认识她的时候,我还是个学生。那时还在读高中,我也不知怎么与她搭上
话的。整天整天我们神情迷惘地站在学校的主楼前,哼唱着《长城》,像记住黄家
驹一样记住了楼前的阳光与大树。我们注视着来来往往每一个注视我们的人。渐渐
地,我们混熟了。

  空望着操场上打篮球的少女,以及电教楼前的草地。还有许多的旗帜飘扬在操
场的周围。红的,白的。口哨声,尖叫声。

  我们的心却没在这里。我们空望着戈壁以及四面的天空,这使我难忘。就像两
个完全陌生的孩子濒临于大漠的一边相对而望,有一种落花流水的感觉。

  我突然觉得这个城市老了。或者,是我老了。人总是在瞬间老去的。大概,大
概一切都迟了。

  有一次我对着镜子看了好半天,发现我满脸都是皱纹。眼角,额头,面部的皮
肤没有一处是光滑的。我这才感到有些可怕,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后来我就搬家了,住到了一幢二十层楼的顶层。这似乎是一种隔离。但事实上
我是为了回避那失重衰老的感觉。因为从窗口我可以望见不远处的海。我并不忙着
去经营自己的那一点活计。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扫地上的水。

  “哦,是你呀。”

  我们已经二十年没见面了。

  那阵子经常在一起被人怀疑是同性恋的两个女孩子,现在竟无语,甚至有些尴
尬与隔膜。但这些不久就会被冲散掉的。

  唉,那时我们在一起真是形影不离。涂抹着各式的忧郁为自己制造荒凉。而当
初那些被误以为是我们拿手好戏的各色道具,现在都落满了灰尘。

  “你怎么流落到了这里,还是……”

  她问。

  嗅,我早已将自己忘记了,可我还记得那读书的日子里我们像两只小麻雀,倒
挂在枝头。什么?你不记得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听不清。

  无所谓这样停留,我们早已不谙世故了。可是,当我的身子飘起来,我就像一
粒尘埃,落在了你的眼眸让你看不清楚。

  可是……

  她不语了。

  我逼视着你。觉得自己的笑多么可恶,面部的柔软体操就足以打发一个朋友。

  我收获着你的爱就像收割麦子。

  而你却不在乎。

  我大概已经老了。没有十六岁的花房,没有恍惚的女神赤裸的脚趾,也没有十
九岁。我从来就没有过十九岁。

  这样的年纪不属于我。你笑了好半天,笑得我莫名其妙。

  摸不着头脑。

  自打我来到人世我就没有了十九岁。没有得到就已经失去了,那么还有呢?

  我不想再提醒自己了。也不敢凝望你,因为我怕。怕薰衣草和啤酒花把我熏倒,
怕西伯利亚寒冷的雪花在我体内飘下。

  灰青色。天蓝。玻璃杯。

  空气在香水中流动。

  你低着头,想在一瞬间就将它收藏。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呢。

  那么年轻,仅是天边的彩虹仅是梦中抬起的眼眸。仅是那闪电般迅速消逝的海
市蜃楼。

  我已经爱上啤酒花了。可是,我也不能没有你。蓝调音乐拍打着玻璃杯声音很
清脆,可我怀念的却是那棵玫瑰树。

  只是太模糊了。一阵烟雾就足以把它遮祝我看不见你,看不见那抹星辰。

  而我却以为我们刻意创造的氛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当你,或者几个女孩窃窃
私语,用金属般的声响将我压祝我才觉得不舒服。

  我放飞了最后一只风筝。自以为还很年轻。我只是想让它摆脱线的束缚自由地
飞在明媚的天空。而你孩子般的哭泣却融化了一颗坚硬的心。我突然很激动,握着
你的手,很轻松。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给你算命吧。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以后你有大福,好像没有人对我讲你曾经有
过什么大福。

  你只是嘿嘿一笑,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我说三毛也不见得就懂我的心思。你
说人皮都是一样的,只是还有另一张皮。

  另一张看不见的皮。谁都是忙得不亦乐乎。

  你还在那儿坐着干什么。我只是想听你说几句话,什么都可以。桌上放着几支
康乃馨,你把它拿去吧。我很爱你,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了我自己。今年的雨水可真
大。你的头发都白了,你才多大?才十八,还是个姑娘呢。怎么就说自己老了呢。
而我却不敢说自己还有足够的精力去挥霍它。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你碰上了他。他
穿着一件灰T恤,脸上洋溢着笑。我知道你都看见了。不过看不见也没关系,你我
都是同志,何必那么客气?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不理你了。别整天与自己过不去。
玫瑰花你喜欢吗?我知道你喜欢玫瑰花而不喜欢猴面包树。你姥姥几个月前就去世
了。现在你真的是孤零零的了。别哭。傻孩子哭个什么劲儿。太阳都下到山的那一
头了。

  你不觉得她温柔吗?我爱你,仅此而已。不要难过伤心,明天我带你去看话剧
。是“哈姆雷特”,Hamlet。难道你不喜欢?

  还是一直想着“罗米欧与朱丽叶”?许久都没看到你了,我很想,想得都快发
疯了。现在你终于来了,来看我。你头上的那片红云还在吗?我知道你红红的蝴蝶
结很好看,上面有我为你编织的花环,还扎有一条鲜黄的丝带。你不记得了吗?怎
么不说话?

  闭着嘴巴想你姥姥了?我希望今天晚上与你睡在一起,就与你。

  我不会让你伤心的。一定与你在一起、不分离。我们一起去西雅图、保加利亚
然后可以看看乞力马扎罗山上的积雪。一片寂静,让阳光照个不停。说到这儿你猜
我想起了谁?就是那个大胡子男人,那个用子弹燃烧自己的海明威。

  我很高兴,为我们这次重逢。这一次源远流长的共鸣与回应。你看到我放在桌
上的那帧照片了吗?照片上的你很迷人。

  这还是你送给我的。你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将我拥祝让我睁着眼睛寻找那
早已不再的丁香树。我们小时候一起在院子里种了香来着。你忘了吗?最后花开了,
紫的,白的都有。你把鼻尖贴在花心上说好香埃你仔细地咀嚼它的叶,你说这才是
春天的味道。以前你总是忽略这些,现在你长大了。十八岁了,应该是个大孩子了
。而我们相识那会儿,你才是个小孩子。我也是。不知道你现在还会不会留意街道,
或者街道边的树?那是落叶乔木。它们会像河水一般流走,很现实的。上面的眼睛
已经习惯了光明。现在丁香花又开了,你会不会给我背诵戴望舒的《雨巷》?我知
道你很喜欢它。我也是。信不信由你。当时我很天真地把你拥在我怀里。清晨的霞
光照在我们的脸上,夕阳把晚霞写在天空上。我想起了爱琴海,想起我们曾在那里
找寻珍珠,然后变成海鸥在水面飞个不停。后来,你偷偷地飞走了。现在我终于又
找到你了。一个待出嫁的新娘,一颗饱满的让人艳羡的露水珠。十八岁了。我恨自
己,当初为什么要让你走了呢?

  我们究竟有什么不同呢?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当然也是我的,我们都是和芭蕉
树一起长大的。

  你睁开眼睛,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擦亮了第一根火柴,在火光中看到了温暖的
床。

  我有些丧气。看到这样的氛围如此地感伤,像火柴里的天堂。

  梅说你是可以留下来的。当异域的花揪树还在瞻望,当麦田里的守望者还能用
它精致的皮肤抵挡夜露。那么亲爱的,有一盏灯就在你的头顶。当你用一只眼睛看,
就会发现一切都被照亮。而当你转过身的时候,便什么也没有了。这是时间上演的
一出戏。其实,没有时间,只有消逝。不是时间会消失而是我们还有其它的一切会
消失。

  然而时间还在。我大一的时候就清楚明了这些东西。可事实上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是注意那湖。那湖边跑步的学生,那石舫,然后我看到了一根电线杆上的喜
鹊。或者还有宣传栏中的海报。商业广告。如此而已。

  到了大三,似乎一切都变得极为平静。而蒲公英流浪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那
一深一浅的脚印总是像刻在你心里似的。

  你就像那杨树的花絮,飞飞扬扬。甚至连自己的影子也找不到。偏偏这儿没有
你的家园。无论落在哪儿,都是一种陌生与遗憾。果真如此吗?

  但我终究去了。去了那座屋脊。走的时候是中秋节。我一进入便被那突如其来
的一场大雪所迷祝但现在,事隔多年,我很难再解释由两个世界所造成的隔世之感
。但我却记着那里的阳光。高原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一种爆裂的感觉。我无从解释。

  虽然我也曾九死不悔地追寻自己的金牧场,也曾体验到大风暴在缺氧的空气中
燃烧。然而先生,我得告别你了。其实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告别了。我是个弱
者。温暖的城市才是我的家园。

  说完这话,我都感到脸红,红得发烫。自己少年时代的那点梦想竟然在沙丘、
牧尝雪山中融化掉了。

  惭愧。可怜吗?是不是只有在我们回头的时候才能感到曾经的一种渴望。它压
抑着你,让你不能喘息?

  游戏不存在重复。

  我懒洋洋地在夏日繁茂的枝叶中寻找着阳光。吐着舌头,像一条蛇。

The Darkest time, the brightest sign



My latest novel is finished, you can go to http://www.mytomcruisebook.blogspot.com
read.

As an artist, I have suffered a lot. I have wondering: is this my destiny? Like the Poor Vicient VAn Gogh, never sold his paintings till he died?

Well, this world is full of chaos, and life is a mystery, the so-called fate & destiny is unexplainable...

Sometime, I wonder is it my destiny to be an actress? I have been trying hard in Hollywood and China, I felt like I was fighting against a wall, right now, I am wondering, is it being a PURE artist is my TRUE Destiny? Since published the first book at the age of 11, I have six books in Chinese, and one book in English. Ultimately, I am a PURE ARTIST, I don't think my destiny is like Van Gogh's, I know I have my own journey, and I am living it everyday.

Sunday, October 28, 2007

When the Day Ends ( I saw yoru SOUL)

When the Day Ends


we were happy
we were working together
we were happily ever after.

we were friends,
we were lover,
we were the luckiest.

But when the day ends,
I could not find your smile.

I was like a ghost
hanging around on Sunset Blvd.

I was, crying,
crying for whom?
I was happy, happy for whom?
You did not know, you may never know.

I was trembling like a child,
everybody saw the emptness on my face,
I was looking for you!

I was looking for your shadow,
I was looking for your....fragile

I was looking for your
breath, face, love
I could not hold myself.
I don't want to hold myself.
I never want to hold myself.

I am a child.

I could not wait,
I never be able to wait,
I am madly in love,
in love with you.

I could not even control myself.
I don't want to control myself.
I was crazy,
crazy for you,
I was insane,
insane because of you.
I was sober,
sober for you.

I was killing myself
for... you.

you did not know,
you may never know.
Today is the first day.
Tomorrow may never come.

I was crying , crying for you,
I was longing, longing because of you.
I was bitching,
bitching for you.

I was mad, madly in love with you.

But when the day ends,
I was naked,
when the day ends,
I was far from heaven.
you were sleeping,
you may be sleeping now.
You may never know my heart, my blood,
my fragile feeling and emotion,
my flowing pain....

I was looking for a broken soul.
I was looking for you.



I saw your soul


You touched my soul
you ruined my life
you loved me
deeply,
you fucked me
crazily
we lived in that small dark room
for the rest of our lives

baby
I'm singing this song
because of you
I'm singing this song
because I saw your soul


I dig the gold
I found my heart
I found myself lying on the ground
for a reason I can never reach
this is something called crazy
this is something called fantasy

I dropped my tears
I dropped my tears again in this fucking city called
The Angeles

I failed
I stood up
I wiped my tears
I cleaned my blood
I love to fuck
I love to create a world I call LOVE

(Pain)--Most of the time

Most of the time I don’t speak
Most of the time I don’t talk
Most of the time I don’t look for answers

Most of the time
I like to be alone
Live in the void
Waiting for the pain diminished

Most of the time
I live in the void
So I don’t speak I don’t talk
Most of the time
I’m god
When the pain flies away from the cage


10/28/07 Hollywood Copyright Niki Yan

I Miss You

--- listening “Emmanuel” by Aeon Broke


I miss you, & this is an ancient feeling
I miss you
Like I miss myself

I miss you cause the sun blinded my eyes and the wind banished my dreams
I miss you.

I miss you cause my heart hanging over your shadow, and the rain washing down to my bones

I saw myself flying like an angel
I miss you.
at the edge the shore, at the edge of the bubbles
I saw my heart hanging ( without longing) just empty
It disappears in a life time ( and darling, how long is too long?
how long is forever, and how long it takes to climb a mountain, and how long is the way to death and how long to reach my destiny?)


I miss you when the day comes
I miss you when the night comes
I miss you when the sun disappears
I mss you when the heaven coming to earth and we fly away

I miss you cause I lost my vision I miss you cause I can’t see myself, the wings are broken and the feet are vanished
to the horizon.
I miss you and I’m counting the time between two bubbles. ( Darling, how long to comb your hair? and how long is forever?)

The sky is blue, the wall is cold
The air shattering between my toes
I miss you, like I miss a foreign fossil

The ice is breaking, the darkness emerges into my lip, as a whole,
and yes, I miss YOU!

( Where am I going from here?
Darling, darling, you know the answer!
Where are we going from here??)

I miss you.
The air is cold, the voice soars
And I miss you

I miss you like I miss a lost soul
I miss you like I miss the dazzling light on my own roof,
I miss you like I miss the light at night--shines on my tear—And, yes, that’s the last drop.

I miss you cause I see your finger tips and the snow lotus
I saw my own tears falling down on my own
finger tip ( and I recognized… that is YOU!)

I miss you & this is an ancient feeling
I’m sitting here in my own destiny

I’m sitting in my own destiny
And
MISSING
YOU.

( Yes, darling, you know the fear will never go)


Niki Yan 10/27/07 a dark night in Hollywood

Saturday, October 13, 2007

LOVE, PEACE, ABUNDANCE -- HEAVEN on EARTH









Know that I am angel....know that
You are Angel

Know that You are Infinite
You are LOVE
You are Infinite LOVE

You are DIVINE
Everything RESIDES in YOU!!


And you are so loved
And you are eternal...
Think what you TRULY want
Think what you truly feel important...
Trust Your Heart
Follow your inner voice
Believe the Higher Guidance
Have faith in GOD
Cause
GOD
IS
YOU.

He
Never
Left
YOU.

GOD
IS
WITHIN
YOU.

ALWAYS.
Before you were BORN and
after YOU DIE.

YOU ARE DIVINE.

YOU ARE LOVED.

So, anything is POSSIBLE....

JUST TRUST
That DIVINE ORDER

You are Perfect, and Everything is Perfect
RIGHT HERE RIGHT NOW

all THE DOORS ARE OPEN FOR YOU NOW

so ENJOY!, Laugh!! SMILE!!! LOVE.

HEAVEN On EARTH?

YES.


--- LOVE for everyone , Niki




The Infinite LIGHT--JUST SHINE
-- Inspirational & truthful Message from Prem Rawat/MAHARAJI

Somebody once asked me, “How would you describe what you do?” I said, “I am the one who carries the mirror, puts it in front of people, and says, ‘Look at yourself. Do you like what you see? Great. If you don’t like what you see, maybe you can fix it.’ This is all I can do—carry the mirror.”

Some people don’t want to look in the mirror. A lot of people feel threatened by the subject of peace because they don’t want somebody to redefine their world by telling them what peace is, what joy is. I am here to point out some simple facts: This is your life. You exist. You’re here temporarily, and this earth is temporary. One day—not tomorrow—it is not going to be here.

Recently, I was on a veranda overlooking the city. It was still early. All you could see were lights in people’s houses. It looked so tranquil, but there are incredible dramas going on. There are people who are happy or unhappy, people who are fighting or just want to sleep. Amongst those lights, new hopes are being formed and dreams are being shattered. A drama behind a veil that seems so tranquil. An incredible drama.

So, you have this ability to reflect. What do you want to reflect? Do you want to reflect peace because you feel peace, contentment because you feel content? Would you like to have a slight tinge of gratitude? Do you want to feel joy? A joy that is real, that comes from within you, that does not seek triggers from the outside? These hues are not imagination. They have to be real. If they’re not real, their reflection will not happen.


A lot of people say, “Oh, I have felt peace before.” This is like saying, “I don’t need to eat today; I ate last week!” Some people think you feel peace once in your life, and that’s it. No. You need to feel peace every day of your life—that’s the kind of peace you need.

People go near a quiet lake and say, “Oh, it’s so peaceful.” Quietness is not an attribute of peace. They have a definition of peace and go around looking for it. But if you’re looking for peace by description, you will never find it. Why? How do you search for something you already have? The word “searching” assumes you’ve lost it. But you never lost it. It’s within you.

You have an amazing possibility, and that is to reflect the color of the infinite that is within you. Forget green, blue, and yellow. If you are going to reflect a color, reflect the infinite. This color has shades of peace and hues of contentment. Not questions, but answers. Not ideas, but realities. When you begin to be filled with the color of what is within you, you shine.

As long as you’re alive, the light is shining. You need to shine, too. It can happen Now.